bsp;昏黄的灯光下，妈妈在剁番薯藤。“咔、咔、咔”，剁菜声响亮而有节奏，手起刀落间，细碎的番薯藤很快堆满了砧板，用刀刮到筐里，接着剁第二把。空气里弥漫着番薯藤

□梁小华

昏黄的灯光下，妈妈在剁番薯藤。“咔、咔、咔”，剁菜声响亮而有节奏，手起刀落间，细碎的番薯藤很快堆满了砧板，用刀刮到筐里，接着剁第二把。空气里弥漫着番薯藤青涩的苦香味。我坐在小板凳上，膝盖上摊着课本，大声地念：“有了电，真方便，电的用处说不完。”稚嫩的读书声和有节奏的剁菜声交织在一起。妈妈胖胖的脸上开始淌下汗珠，几缕黑发黏在脸上。我拿来蒲扇站在妈妈背后使劲地给她扇风，妈妈身上的汗味和油烟味混合在一起，很好闻，闻着让我心安。有时候，我要调皮一下，从一堆红薯叶中挑出那棵茎秆最长的，剥一截，掐一截，这样一剥一掐，就成了长长的一串“项链”，挂在脖子上、挂在耳朵上，自己照镜子，觉得很美。剁好的红薯藤和潲水一起煮，再拌上米糠，这就是我们家那头大肥猪的美食。这是我最熟悉的童年的场景之一。

妈妈把大肥猪伺候得极好，每天除了剁菜熬猪食，还给大肥猪刷澡、冲洗猪圈。隔三差五的，就挑上猪粪水去淋菜。我们家的菜地长年种着红薯叶，嫩的成为我们的盘中美食，老的就拿来喂猪。矿上的大多数人家都是如此，家家户户菜地里的番薯叶蔓延攀爬连成一片，没过了田畦，满眼的绿叶你挤着我我挤着你，蓝天白云下，有蜻蜓和蝴蝶在飞，菜叶间扑腾着蚂蚱。妈妈的脸被晒得红红的，草帽底下露出烫得卷卷的黑色短发。妈妈淋菜的时候，我常常跟去捉蚂蚱，捉到的蚂蚱用狗尾巴草串成一串，拿回来喂鸡。妈妈用番薯藤喂得又肥又大的猪在春节前会被杀了卖肉，一部分猪肉和全部猪下水留着款待亲朋好友。热闹一番过后，妈妈就把卖肉得的钱倒在大床上细细地清点。她点五角以上的大张，我点一两毛的和硬币。我加好总数，向妈妈汇报：“一共一百二十八块七毛六分！”我们把数好的钱整整齐齐的排在床上，笑眯眯地看钱一会儿看彼此一会儿，幸福地叹气。妈妈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时候的妈妈真年轻。第二天，妈妈一大早就揣着钱去银行了！

小时候，我和妹妹经常在厨房里给妈妈打下手，剥葱、择菜……妈妈读书不多，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她对我们姐妹俩的言传身教就在厨房进行。剥番薯叶的丝是一件比较繁琐的工作，一根细细的番薯叶至少剥出两三条细丝。你得先从茎秆的顶部掐下一点，然后捏住皮慢慢地往下抽丝，经常抽到一半，丝就断掉了，这样就得再掐一下茎秆，再掐一点皮往下抽丝。遇到断丝的时候，我和妹妹非常不耐烦：“剥那么干净干吗，反正嚼嚼两下也能咽下去！”妈妈说：“吃到嘴里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对待！”她告诉我们一个技巧：先掐下叶子部分，再从茎杆的小端往大的那头剥。咦，真是奇妙，丝越抽越得劲，中途不会断，整个茎秆剥得又匀净又整齐。但哪怕再好的技巧，番薯叶剥久了，大拇指还是生疼生疼的，指甲缝也被染得青黑青黑的，我和妹妹叫苦连天，妈妈说：“那是姑娘家的本分。”

妈妈经常看着天气、按着家人的胃口，变着法子做番薯叶——蒜蓉清炒、酸笋辣椒爆炒、番薯叶的茎梗炒西红柿、番薯叶炖汤。后来我从书上看到一个关于番薯叶的典故，告诉了妈妈。相传南宋最末一个皇帝——少帝赵昺，在公元一二七八年登基后，元军大举侵犯。少帝便一路南逃，经福建跑到广东潮州，歇息在一座古庙内。由于战乱，民不聊生，此时哪有人到庙里烧香拜佛？生活贫苦的和尚见少帝驾到，也无名贵菜肴招待，只好到田地里胡乱摘了些番薯叶，制成汤肴奉献，饥肠辘辘的少帝吃后称赞不已，问起菜名，和尚答道：“山野贫僧，不知此菜名称，但愿能解除皇上饥渴，重振军威，确保大宋江山安全无恙。”少帝听后，极为感动，便替这道菜赐名“护国菜”。妈妈叹气道：“什么护国菜，还不如叫保命菜！”我还告诉妈妈：“如今的厨师做这道护国菜可讲究了。得先把番薯叶除筋络洗净，用碱水浸后压干，以清除苦涩味；然后切过横刀，爆炒于油锅，再配上北菇、火腿茸等佐料，加上汤煨制。”妈妈说：“这哪里是在吃番薯叶？吃的是那个排场。”我也相信这绝不是番薯叶的正确打开方式，就像《红楼梦》里贾府做的茄鲞，茄味儿何在？——好比加工过度的网红脸，满脸的玻尿酸和羊胎素，美何存之？真正想吃番薯叶的，就简简单单地烹制；真正的美女，敢于素面朝天。

前几年，妈妈做了割除腰部骨刺的手术，手术后的妈妈很虚弱，花白的头发在枕头上很刺眼，胖胖的脸苍白苍白的。躺在床上休养的日子里，有一天，妈妈跟我说她便秘了，想吃番薯叶润润肠子。我很为自己的粗心而懊悔，但当时已经是深秋，市场上已经没有番薯叶卖了，怎么办呢？好在我在上班的路上看见一户人家的后园里有一小片番薯叶，大概是主人家留着明年做种的。我一直是面皮薄的人，特别不擅长跟人沟通。犹豫再三，我还是鼓起勇气上前讨要一把，预备着人家会拒绝，没想到主人家如番薯叶般淳朴热情，不仅摘了一大把给我，还说以后也随时可以来摘。我熬了骨头汤，再把切得细细的番薯叶放进去一起煮得烂烂的，妈妈吃着很对胃口。我是真心感激那一把番薯叶和它的主人，让我略尽反哺之情。

我儿子菠萝蜜不爱吃青菜，我像妈妈那样想巧宗儿——番薯叶榨汁做绿色的面条馒头包子饺子、番薯叶裹肉丸子清蒸、番薯叶煮粥……菠萝蜜说：“真好吃！”我妈用胖乎乎的手指摸着菠萝蜜的脸，说：“这是当妈的本分。”

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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