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穿人性是最好的“接地气”

——读严歌苓

《舞男》

作者：严歌苓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4月

【内容简介】

《舞男》是著名作家严歌苓的新长篇。小说写了上海滩舞场里的一个舞先生杨东，在陪舞的生涯中偶然邂逅了中年精英白领张蓓蓓，地位悬殊、文化背景悬殊、年龄悬殊的两个男女，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时代演绎了一场曲折生姿、柳暗花明的情感大戏。而贫富与阶层的巨大差异，时时在撕裂着情欲，这样的时刻，一个来自最污浊之地的女孩闯入了这场非常之恋，三个男女三种阶层，是情感的争夺，更是人性的搏斗。小说在豪奢的上流社会和无望的底层之间穿越，深刻折射了人性的两极和幽微，具有浓郁的海派风情。

今年4月，严歌苓推出新作《舞男》。两代传奇的三角爱恋故事伴随着充满诱惑力的探戈舞步向我们款款走来，再次向人们展示严歌苓这位高产女作家的写作能力。舞男杨东，作为又一个非常具有现实性的人物，与严歌苓曾经创作的少女小渔、小姨多鹤、陆焉识、护士万红等人一起，跻身于她所绘的人物谱中。这么多年来，严歌苓也是依赖着这一个个柔韧而不失隐忍的笔下生命，完成每一次对人性的深刻描摹。

作为一位旅居海外多年的华人作家，严歌苓和一般土生土长的中国作家不同，向来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视角来面对她的祖国故土。从现实距离感的疏离中创造出对故土的熟悉感，这就是《舞男》的特别之处：无论是对老上海还是新上海的韵味描摹，都是严歌苓熬制出的一例地道老汤，丝丝熨帖，一丝不苟地传递出上海滩人情世故的味道。当然也有眼尖的读者会指出“中国的7-11商店里是不会卖烟的”，以此诟病严歌苓书写中的失真，不过这种“接地气”的小小缺憾并不妨碍文章通篇的展开。

与精心勾勒的上海光怪陆离图景暗暗相合的，是严歌苓在文中对人性的深切关怀。这种关切，来自于身为女性独特的敏感视角和身为华人对祖国独特的情感认知。从表面上看，《舞男》讲的是横亘七十余年历史中的两个三角爱恋故事，而从另一层解码来看，每个人物形象都灌输着关于“金钱”的隐喻。这两个发生不同年代的故事合在一起，串成了严歌苓对于“人性”二字的诠释。当代舞男杨东和女律师张蓓蓓的故事，简而言之是不能再俗套的“女富豪包养小白脸”的社会花边新闻。与七十年前的舞女夏之绿的遭遇不同，张蓓蓓虽同样身为女性，却处于上流社会的顶层，动辄豪掷千金，以金钱作为权柄，实现了对这个古老舞场中性别关系的置换——舞男杨东和昔日的舞蹈皇后夏之绿，都是为钱所迫的底层大众，一不小心沾染到上流社会的香灰。尽管有过类似的“出逃”经历，终究逃不脱金钱筑成的巨大牢笼。在老舍的小说《月牙儿》中，沦为暗娼的女主人公就曾说过“肚子饿是最大的真理”，字字血泪揭示出金钱的匮乏往往直接导致精神的困窘。无论是杨东在张蓓蓓身边被阉割了的、在丰小勉身上又得以苏醒的“雄性气质”，还是舞女阿绿与诗人石乃瑛欲说还休的绵绵情意，在金钱面前统统失语。有钞票与无钞票的差异，不仅可以划清阶级、颠倒性别，甚至可以操纵生死。“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在穷人和富人之间，严歌苓用金钱划出一道鸿沟，洞察着物质的贫瘠带来的层层阵痛与无可奈何。

在金钱裹挟命运的逻辑之外，严歌苓用精细的语言勾勒出舞场的另类浪漫，叙述了两场舞步错乱的爱情悲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无论是诗人石乃瑛为了夏之绿，还是舞场上的张蓓蓓之于杨东，他们的感情来得都是那么迅猛激烈。在因缘变乱间，石乃瑛成了奔走沪港两地为抗战呼号的诗人，字里行间都是对失去阿绿的心痛；张蓓蓓知识分子的优越感不断败于她对杨东的情感，尽管作者一早就向读者挑明了她的爱“恋的正是爱入膏肓状态中的自己，恋的正是那个能忘我舍身去爱别人的自己”。唯独穿越历史风尘的舞男舞女，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需所得，舞步错乱都不要紧，更要紧的是活下去——夏之绿和杨东都深谙此道。石乃瑛被投机商人谋杀后，阿绿选择“取了珠宝钻石之后活下去”；丰小勉被张蓓蓓搜身后，杨东“将没有装完的箱子打开，又塞进了一堆许堰的衣服和尿不湿，把箱子装进本田”，不顾身后的那双眼睛。爱情是有钱人的遮羞布，底层人和上流社会亲密接触，需要一个“遇到了真爱”的借口来欺骗自己和他人，但人性是不能自欺欺人的。杨东放弃过他的舞蹈甘做羹汤，却挡不住舞场对自己的吸引，挡不住“成为一个男人”的诱惑，哪怕在丰小勉身边甘做“自动提款机”，夏之绿亦然。鱼死网破之后，隐姓埋名的夏之绿、带着私生子自力更生的杨东，回归到自己的阶层，俨如错乱摆置过的棋子，在棋盘上又回归最正确的位置。

严歌苓在访谈中说过，张蓓蓓与杨东的故事脱胎于上海街头巷尾的传闻，并非她的凭空捏造。石乃瑛的形象，让熟悉现代文学的人第一时间会联想到新感觉派作家穆时英。在一般人看来，倘若作家这样自顾自地继续写下去，恐怕导向的就是一场对金钱至上、道德沦丧的批判。但严歌苓技高一筹之处就在于：她用张蓓蓓的宽容与善良惊醒了杨东，用石乃瑛的死唤醒了夏之绿。尽管“肚子饿就是最大的真理”，再强大的物质诱惑终究被内心深处的那一份善良惊醒，让人不忍心再去往现实血淋淋的伤口上继续撒一把盐，以幽微的人性之火消解混沌人世的坚冰。张蓓蓓的善良与上流社会面孔，杨东的挣扎与无可奈何，丰小勉、阿亮等人的贪婪和不甘心，乃至于石乃瑛的痴狂、夏之绿的身不由己……这些丰满的圆形人物林立在金钱造就的鸿沟两侧，他们的灵魂早被严歌苓描绘到人们的心坎里。那么，比起“7-11不卖红塔山”这种微末的疏忽，洞穿人性的她，不是让我们接到了一次最好的地气吗？ （据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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