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出自诗集的传记 ——读何善蒙《荒野寒山》

■阿迟邦崖

历史上关于寒山的记述非常稀罕，只知生于唐玄宗年间，具体生卒年，及姓名、字、号均不详。那么《荒野寒山》何以成传？何善蒙以徐灵府搜集的《寒山诗集》（300余首）为主引，结合碎片文献和民间传说，进行极尽合理地猜测，将诗歌中的意象和历史的脉络做了一个主观的对接，基本上确定了寒山的生活时代、活动区域及基本的特点和倾向。

其实，何善蒙于2006年就出版了《隐逸诗人——寒山传》，本书实为前者的修订版。书名也得到了升华，“荒野”作为定语渲染了“寒山”这个本就充满苍凉气息的人名。纵观寒山105岁的一生，何善蒙的评价是“似儒似道亦似佛，非儒非道亦非佛”。

寒山生于商人之家，少时便见才华。庶人的愿望莫如入仕，寒山以“俊士”的身份考入中央官学四门学深造。可惜仕途坎坷，空有才学，虽进士及第，却在“关试”四试不第，一败于“书判”，三败于“身”（当时选官制极注重考生仪表，寒山个子矮小，形貌平平）。也走过考取军功的路子，亦不通。很快厄运降临，兄长败家，父母离世，妻子携儿回娘家（一生中再未相见），此时他依然渴望实现济世报复，决定通过先任胥吏来考取流内官，但期间亲见官场黑暗，与自幼接受的“为政以德”思想全然相反，寒山这年35岁，又遇上“安史之乱”。于心灰意懒之际，隐居天台山做农夫，同时娶妻生子，一家子和乐融融地过了三十年，但不幸再次降临，妻儿染病相继离世。寒山由此产生了对死亡的恐惧，决定通过修道求长生。修道十年，偶得风寒，险些丧命，终于彻悟：世间不存在长生不死。挚友丰干禅师由一部《金刚经》引导寒山修佛。寒山至死没有接受剃度仪式，算不得佛家子弟，加之言行怪诞，一直被视为左道，事实上，寒山也从未自居某一家。

寒山诗以白话文写就：“不拘格律，直抒胸臆，或俗或雅，涉笔成趣。”这显然不符主流文学，自然也不为正统所接受。寒山作诗，随性而为，一旦心有所感，就写在树上墙上石头上。寒山志不在诗，而在道，写的仅仅是自己，不一定是禅诗或世情诗。另一个因素，寒山首次科考就因为不注重诗赋的程式化才落榜，主审评价“不合典雅”，寒山至晚年仍耿耿于怀。“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寒山诗随性，但仍合于典雅。直到清代《全唐诗》，寒山诗才被列为释家诗之首。白话文运动期间，寒山被胡适推为与王绩、王梵志并列的唐代三位白话诗人。寒山和寒山诗在域外是一直备受推崇的。宋元之际，寒山诗随禅宗传入日本，日本佛徒倾向白话文。寒山和寒山诗在美国也成为“垮掉的一代”和“嬉皮士运动”的精神粮食（工业文明的高度发达，使人们产生了异常的危机感，对当时的社会感到无所适从）。

寒山精神和“垮掉的一代”与“嬉皮士运动”有着质的区别。寒山的归隐是出于对世事的透彻理解，他的内心没有完全割舍这个世界，依然充满儒家入世的热情。嬉皮士号称“寻找自我”，实际却是迷失自我的行为，他们学的仅仅是表相，缺乏寒山的精神境界和情感关注。寒山还有一种强烈的忧患意识：发展是无休止地掠夺自然，应当与自然为一。社会发展强调经世致用，而寒山精神所代表的文化传统对现实发展具有调节作用，鼓舞我们关注人的心灵和精神。自古就不乏文人隐士，何以寒山诗和寒山精神能在今日大放异彩？大概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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