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的心态

□吕  锋

刘禹锡，字梦得，河南洛阳人，21岁中进士。30多岁时为屯田员外郎（部长级的权力，负责农田建设，粮食调配，并分管部分财政工作），是光耀千古的诗人。著名的诗《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斜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东晋时开国元勋王导和淝水之战指挥谢安等士族就住在乌衣巷）表达了诗人对沧海桑田的无限感慨。白居易看后“掉头苦吟、叹赏良久”，称刘禹锡为诗豪。

唐顺宗执政时，任王叔文、王丕为翰林学士，并命刘禹锡、柳宗元与其一起搞改革。并为史称“二王刘柳”政治集团的核心骨干人物。其改革的主要方面是取消一些市场垄断，选拔正直官员，减少宫中文艺团队一些歌舞女以及减免百姓积欠的一些赋税等。刘禹锡等人工作经常是席不暇暖，上司非常赏识，在皇帝面前说他有宰相之材可予重用。改革进展还行。此时刘禹锡居庙堂之高，经国济世的抱负开始实现，春风得意而飘飘然，与柳宗元相互吹捧咱们犹如周公、管仲再世。唐晚期藩镇割据、吏治腐败、派系林立、明争暗斗十分厉害，文人玩政治哪是政客们的对手。他们搞的“永贞革新”虽是小改小革，但却危及了权贵豪强的既得利益，一阵腥风血雨，改革不到一百天很快就夭折在权贵、小人、宦官势力面前。唐顺宗被迫退位，王叔文第二年被赐死，王丕很快死掉，柳宗元被贬谪十四年，刘禹锡放逐贬官达二十三年之久。唐朝从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经“安史之乱”后到刘禹锡时的晚唐时代已是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了。这种情势下刘禹锡等搞点小改小革（实为杯水车薪）以挽颓势都不行，革新者还被打击迫害，刘禹锡非常迷惘，实在想不通，以致“失意多病、心如寒灰”。然而他并末完全沉沦在感怆里，而是迅速调整心态，写下了《蜀先主庙》诗：“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刘备孔明是何等英雄，开创蜀国，虽偏隅西南但三分天下毕占其一。而扶不起的阿斗不思进取、享乐腐化，最后蜀被灭亡自己也当了俘虏。忧国忧民的刘禹锡写这首诗显然是让自己和世人精警高卓，吸取教训。

刘禹锡被贬夔州任刺史时，远离了喧嚣繁杂的斗争漩涡，从京城来到偏远的巴山蜀水。这里山清水秀、自然清新、纯朴友善，在这样的环境刘禹锡心情不错。看见青年男女纯真相恋、委婉多情的情景犹如一幅美伦美奂的画图。什么烦恼不快都烟消云散了。于是情不自禁的填唱了《竹枝词》二首之一：“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遂成为千古绝句。

一次，刘禹锡被贬到合州当通判，按政策规定通判可分得“四室一厅”的住房。但州长是个小人，认为刘禹锡是遭贬之人，没有背景、好欺负，于是分给他比规定小一半的“破屋寒窑”。刘禹锡也不争也不闹，非常淡定地挥毫写了著名的散文《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并请大书法家柳公权书碑勒石立于门前。一时全城传遍家喻户晓，并传颂千古。这篇散文我想不完全是因为房子分小了、破陋了有感而发，而是觉得人格受到极大伤害，“士可杀不可辱也”，是长期积压在胸中的愤懑而作。他不满其改革举措被否定，不满被放逐贬谪，不满整他的奸佞、小人，不满当朝宰相李逢吉诈夺了他的“红粉佳人”，当然也不满分给他的陋室。我刘禹锡是什么人？是有才气之人，是志存高远有抱负之人，狂傲不羁之人。山不在高只要有韵味，水不在深只要有灵性。陋室怎么了？有道德之人住，室内照样散发芳香，室雅何须大，惟吾德馨就行了。你住豪宅坐大轿，说不得还没有芬香只有铜臭呢。你认为我被贬了、落魄了，你错了，我朋友多的是且都不是白丁（据旧唐书载，他常与裴度、柳宗元、白居易、柳公权等公卿大僚交之，友善唱和往来）。现在虽然听不到丝竹靡靡之音，但污染不了我耳。远离了案牍之劳形，袖拂浮尘，涤荡庸俗，窗前听春雨，与友品茶，随遇而安，“花开花落两由之”。好不自在潇洒。汉代大文学家杨雄住的“子云亭”，大谋臣孔明住的“诸葛庐”都不见得好气派，但他们照样光耀千秋。所以，孔子云：“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此时刘禹锡虽有点“阿Q”，但在物质与精神（物质很重要，但精神更重要），室陋与德馨（室可陋，但必须馨）的统一中追求自我价值，寻求平衡的心态和境界，对于一个生活在封建社会里的文人来说，是难得的。

刘禹锡在罢和州刺史54岁时，返洛阳在扬州与白居易相逢，两人对酒当歌，白相赠一诗与刘，最后两句是“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意即你才名太高诗名满天下，遭人打击合该不幸，但二十三年的遭遇也太长了。刘禹锡有点不以为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能独善其身也不错。非常自信，酬答时吟诗一首即《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沉舟”怎么了，沉舟之旁是千帆竞发的壮观胜景；“病树”怎么了，病树前头是万木蓬舒的春天。而关键是要“长精神”。在另一首酬乐天的诗中写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这种平淡、豁达、乐观的心态使刘禹锡能直面人生面对尘世，他活到七十一岁（这个年龄在古代是高寿了）。而刘禹锡的好朋友，同年中进士又一朝为官，一起参与“永贞革新”的柳宗元贬谪后，从一个“文学青年”成为“问题青年”，一直生活在郁郁寡欢的纠结愁苦之中。我们仅从他贬后写的一首无言绝句《江雪》中：“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可知他眼中的世界是多么幽僻空寂，内心是多么孤独凄苦。他，只活了47岁。

人，活的是精神，活的是心态，活的是追求，活的是身心健康。我们今天再读刘禹锡的名篇佳句，领略他面对苦难的豁达乐观，方是最重要的温故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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