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村”与“GDP化工大熊猫”■本报记者赴云南陆良兴隆村调查“铬污染”事件■当地政府对招商引资企业实行“大熊猫”保护政策■村民称兴隆村一年有17人死于癌症，但

图一：兴隆村附近的铬渣堆已被石棉瓦罩住，工人正在清理渠道内的积水，铬渣不远处即是南盘江。

本版照片均由潘庆照 摄

图二：崔小良展示被污染的稻米，兴隆村自产的稻米(左)比外地买回的稻米颜色灰暗很多。□见习记者 潘庆照发自云南陆良

8月24日，云南省曲靖市陆良县兴隆村，南盘江从村庄南侧静静流过。这条古河曾被村民视为母亲河，但“铬污染”事件发生后，它在村民眼中变得神秘吊诡，与癌症、死亡联系在了一起。

这种变化是从1988年开始的，这一年，陆良化工厂(陆良和平科技有限公司的前身)进驻兴隆村，村庄被逐渐污染，村民接连患癌症。同时，陆良县的GDP连创新高。

这个昔日山清水秀的村庄，是如何变成“癌症村”的？“铬污染”事件背后又有何隐情？近日，本报记者奔赴云南兴隆村，实地调查“癌症村”污染之谜。

被污染企业合围的兴隆村

昔日山清水秀的村庄被污染企业合围，生态环境的恶化导致当地农业文明的衰落，村民不得不背井离乡，外出谋生。

24日上午，听说记者要去兴隆村，出租车司机颇感意外：“去那里干什么？不知道那是‘癌症村\’吗！”

兴隆村虽然距陆良县城仅有10分钟车程，中间却隔着造纸厂、化工厂、锌业公司等10余家工厂。去往兴隆村的途中，腥臭味越来越刺鼻。

陆良县是云南第一大高原平坝，被誉为“滇东粮仓”、“蚕桑之乡”。其中兴隆村不仅盛产“一发田”大米，还是远近闻名的烤烟大村，村民生活富足。兴隆村老支书朱树生告诉本报记者，上世纪90年代之前，兴隆村可谓“山清水秀”。虽然那时村庄周围已有造纸厂、磷肥厂等企业，但污染并不明显。

但这份和谐在1988年被打破，这一年陆良化工厂入驻兴隆村，随后数十家企业陆续到来。发展至今，兴隆村东有锌业公司、和平科技公司和十几家造纸厂，西有冶炼厂，南有水泥厂，北有黄磷厂……“村子周边光大烟筒就有50多根，每天都有大量废气刮进村子。”一村民说。

直至这次“铬污染”事件爆发，相关污染企业才被关停。但是，兴隆村2公里外的那座铬渣堆一直是村民的心病，它已在南盘江边盘踞10余年。直到有一天，大批牲畜饮水中毒死亡后，村民才意识到这堆污染物的危害。

在村民带领下，记者来到离陆良和平科技有限公司厂区不远的铬渣堆积区。“一开始有28吨多，现在说是无害化处理了一部分，还剩近14吨。”剩余的铬渣被石棉瓦盖着，约1米高的砖砌墙将铬渣堆与南盘江隔开。附近工人告诉记者：“铬渣堆有防雨层，不会污染到渣堆以外的水源。”

尽管如此，兴隆村还是有人不敢喝村里的水，而是从村外买矿泉水。但今年因为天旱，村民们不得不从南盘江里抽水灌溉。村民崔小良的稻田距这里不足千米，稻穗和稻叶上出现黑斑，产出的稻米颜色灰暗，他怀疑这与铬污染有关。“现在人家听说是兴隆村的米，都不敢买了。”

71岁的朱树生说，受此影响，现在村里的烟叶种植面积也减少了400多亩，村民收入锐减，不得不外出打工。

享受“大熊猫待遇”的企业

对达到相关投资和经营规模的企业，当地政府实行“大熊猫”挂牌保护政策，未经批准，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检查和收费。

污染企业暂时关停后，兴隆村的空气清新了许多，巷子里又出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的村民。但对于化工污染这个话题，他们讳莫如深，不愿回答记者的问题。

崔小良透露，这是因为“涉及的是当地招商引资项目，有顾虑”。尽管如此，村民在几年中已上访近千次，但效果并不明显。

村民们称，这与当地招商引资政策有很大关系。“铬污染”事件的主角陆良和平科技有限公司，是浙江海宁和平化工有限公司2003年收购陆良化工实业有限公司组建起来的，对当地政府而言，这是招商引资的成果。“招商引资不错，但招来的商是绿的还是黑的？”一村民质疑说。

记者发现，陆良县委、县政府出台的《招商引资联动考核实施意见》规定，对固定资产投资在500万元以上、年创税1000万元以上、销售额在2000万元以上、外贸出口达50万美元以上的企业，实行“大熊猫”挂牌保护政策，全程跟踪服务，未经批准，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检查和收费。记者了解到，陆良和平科技有限公司年创税达到了2000万元。

在陆良县2008年9月4日发布于《云南日报》的招商引资公告中，陆良县委书记尹耀春表示：“你赚钱我保护……企业经营零干扰……谁破坏陆良投资环境，就端谁的饭碗”。

但陆良县环保局工作人员张先生表示，陆良工业区在招商引资之初，环保局对企业进行过全面的环境影响评估，企业投入生产后也定期进行了环保检查。县环保局并未收到有关“大熊猫”挂牌保护政策的相关文件。

“癌症村”一年有17人死于癌症？

兴隆村村民称，仅2009年村里就有17人死于癌症。但当地疾控部门并不认可这一数据，并表示生活饮用水相关指标未超标。

“前任县长唐宝友已经调任曲靖市财政局长，不知这是否跟招商引资的成绩有关。”兴隆村村民对记者说。

在陆良县工业园区管委会2011年的工作报告中，记者看到他们订下了“力争2015年园区实现工业总产值170亿元、实现工业增加值60亿元、完成固定资产投资40亿元，全面实现‘三年倍增、五年翻两番\’”的目标。

但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兴隆村的村民们担心，这个目标的实现会以村庄的污染为代价，他们称之为“黑色GDP”。

肝癌、胃癌、肠癌、喉癌……近几年，兴隆村的村民患癌症的比例突然猛增。曾担任过兴隆村党支部书记的常小乔告诉记者，现在村民患癌症的至少有30人，大家怀疑得病原因与化工厂的铬污染、空气污染等有关。

朱树生说，他的女婿唐文炳先后在村子附近的磷肥厂、陆良和平科技有限公司做过临时工，2011年5月被查出得了喉癌。2011年7月，唐文炳一家倾家荡产为其做了手术，花去9万多元，负债6万多。

2011年2月，村民王建有被确诊为肺癌，前后花掉7万元，因为再也无钱治病，王建有只好按照当地的偏方吃臭虫，一天吃四五十只，已吃了近6个月。王建有的妻子陈珠换说，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因为生吃臭虫，王建有的胃都吃坏了。

村民朱子芬告诉记者，现在村里正收集村民患癌症的资料和数据。按照他们统计，仅2009年，兴隆村就有17人因癌症去世。

但这一数据并不被当地疾控部门认可。2011年8月18日，陆良县政府新闻办曾公布了对该区域进行病学调查的情况，称兴隆村的死亡率无显著差异，称2009至2011年期间，陆良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对兴隆村村委会大水池进行了4次生活饮用水检测，检测色度、浑浊度、总硬度、铁、铬等18项指标，其中六价铬指标小于0.004mg/L，并未超标。

村民的希望

8月20日，带着他们的希望，兴隆村村民再次踏上上访之路。

兴隆村一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表示，在他们近千次上访中，相关部门回应：“如果说得癌症跟化工厂有关，要拿出证据来。”

朱树生介绍，现在有条件的村民已经搬离兴隆村，但更多村民只能留在村里，生活在癌症的疑云中。很多老人赶着儿子外出打工，催着女儿远嫁，“我们老了，无所谓，但娃娃们怎么办，他们还得在这里长大。”

村民们说，因为这次“铬污染”事件，兴隆村的污染问题开始得到关注。当地环保部门相关负责人接受采访时说，此前曲靖市副市长陈军表示，会组织专业环保人员对铬渣倾倒地污染情况进行调查和监测，确保无铬渣清理遗漏；追究监管部门、企业责任，评估赔偿群众损失；动态监测好有关区域的水质，定期公布水质监测数据，确保用水安全。同时请求云南省环保厅向社会公布今年以来南盘江的水质监测数据。

“政府的表态，让我们看到了希望。”8月20日，数百名村民又踏上上访之路，他们这次的要求有四点：周边化工企业转产；给村里癌症病人支付医药费；给死去的癌症病人支付赔偿；给全村老少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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