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的发票反腐

百万名酒、万元豪宴……都被一张张薄薄的发票揭到了公众面前。168万元的名酒发票让中石化广东分公司总经理被停职调查，9859元的餐费发票让上海卢湾区红十字会退回了超标款额——即便公众对事件的全部真相仍有疑惑，但被曝光机构的回应速度却让人不得不惊叹，这些不过寥寥几行数字的发票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威力，轻而易举地揭开了一角冰山。记者追访了事件的爆料人及有关行政管理专家。

“这次能引起舆论高度关注， 就因为发票复印件是确凿证据”

“掺了茅台的油能不贵吗！“

四张去年9月中石化广东分公司购买茅台、拉菲等中外名酒的巨额发票，让正苦于油价飙升的车主们出离愤怒。一首改编自《我为祖国献石油》的网友翻唱歌曲《我为祖国喝茅台》迅速流传开来：“石化天价灯高挂，百万酒单添神话，国酒喝完喝洋酒，品着拉菲思油价，我为涨价征博文……”的歌词让不少听者为之喝彩。

不过，尽管“天价吊灯”和“涨价征文”事件都曾经引起公众不满，但影响力却远不如此次的“百万酒单”。为什么几张发票会有如此大的力量？

周筱赟（媒体人，中石化百万酒单事件的爆料人之一，在购酒发票曝光之后，将中石化内部员工提供的内幕陆续曝光于网络）：

这个我曾经一再和爆料人强调，我说你说了半天，都是口说无凭的东西，这次事件能引起舆论高度关注，就是因为曝光了发票复印件，这是确凿证据。

现在网上揭露贪腐的帖子虽然很多，但大多是纯文字描述，缺乏直接的、第一手证据，根本无法引起网民关注。所以，钱村长的帖子，才会在他去世之前一直无人关注；而这个帖子最火爆之处，在于公布了四张票据（三张增值税发票，一张提货单）的复印件。这些是增值税发票，上面全部有号码和开票的具体单位，一查就知道真假，都是很容易就能验证的，所以我判断不可能是假的。后来中石化果然承认了。

批注

中石化正在忙什么？查“内鬼”

中石化集团赴广东的“天价酒”调查组将于今天返回北京，有关负责人表示，调查组将在向党组汇报情况后，才能就事件做出定性，并统一对外发布调查结果。

就在事件发生后，中石化广东分公司曾一度回应，这些酒属于公司“非油品经营”项目，放在中石化加油站的便利店中进行零售。但随后包括央视在内等媒体的调查结果显示，这种说法站不住脚。

与此同时，爆料者也感受到了压力。据称，事件曝光后，中石化广东分公司开过三个会，即领导班子会、处室干部会和外宣部门会，要求各部门追查泄密人，一旦查出要严惩；坚决要求任何人未经同意不得接受媒体采访。

“通过内斗爆料发票的方式揭出贪官， 是一种悲哀”

四张买酒发票曝光后，有知情人又向新华社记者提供了12张卖酒发票的复印件，这些发票显示“中石化广东广州石油分公司”将442瓶白酒和59瓶红酒卖给了广州两个酒类专营商行。知情人称，平价转卖紧俏货正是因为去年有人举报中石化广东分公司购买天价名贵酒，公司就“成批便宜地卖给其他单位”，处理掉一部分。

这些“内部人士”之所以积极曝光自家丑闻，爆料人的说法是：内部斗争，而斗争的利器正是白纸黑字的内部发票。

周筱赟：

最初的四张发票曝光后，一个在中石化广东石油分公司担任领导职务的人主动找到我，愿意充当“深喉”，向我披露这件事的更多内幕。

据我所知，这些提供内幕的人去年以来就曾经通过各种渠道来反映这些问题，但始终没有得到有效回应，最后采取了这种贴发票的方式，居然戏剧性地引起了关注。

这次天价酒发票曝光事件，说穿了就是一个内部权力斗争才产生的。导火线是中石化广东分公司的一把手鲁广余多次购买高档奢侈品用于接待和个人享用，从来不和任何班子成员商量，甚至连知会都没有。全部高档酒连副总们都别想染指，他们啥好处都没沾上，当然会非常不爽。

通过这种方式揭出贪腐事件，积极意义肯定是有的，可以通过个案一点一点推动社会进步；但是我觉得不能过分夸大这种个案的意义。就这件事来说，如果以后换一个擅长协调关系的老总，那他照样可以喝茅台喝拉菲，不会有人出来曝光他。这种封闭的超级垄断体制不清除，贪官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我们现在很多贪腐事件的曝光，就是只有通过这种内部的“狗咬狗”甚至情人去揭发、小偷去偷，才能曝出一个贪官，这是我们现在的悲哀。

批注

没有“深喉”会怎样？真相难寻

“深喉”，是在1972年导致美国总统尼克松最终迫于舆论压力辞职的水门事件中，被《华盛顿邮报》总编辑西蒙斯作为为记者提供重要资料的人的代号。

最近，民间广泛流传的“猛料”都来自各个领域的“深喉”，一份沧州市农信联社员工的内部工资单流传开来：员工2010年工资基数多在20万元以上，最高的能达到37万元，放弃休年假最高可拿到6万多元的休假工资……

随后，河北省农信联社紧急处理，除了勒令限期退还多发的薪酬外，还对领导班子和相关责任人做出了警告、记过、诫勉谈话等处分，并调整了联社领导班子。

无论“深喉”们出于何种目的爆料，假如没有他们，“发票”和真相都将欠奉。

陷入“天价酒单”旋涡的中石化广东分公司还没出来，一张上海卢湾区红十字会的高额餐费发票又曝光了。4月15日下午，西南民族大学教授肖雪慧在自己的微博上，转贴了一张餐费发票的照片：卢湾区红十字会在上海高档会所慧公馆餐饮消费金额高达9859元，被网友们冠以“最让人寒心的餐饮发票”。

上海红十字会第二天上午就公布了调查结果，称资金来源超额款项已被退回。但和中石化天价酒单的进展情况一样，公众普遍对这种内部调查结果持怀疑态度：内部曝光出来的事情，重新内部调查，能查得清楚吗？

竹立家（国家行政学院教授）：

近年来，政府部门的“三公消费”问题已经引起了中央和国务院的高度重视，今年，公车改革就开始推进。现在，中石化这样的垄断国企和红十字会这样的公益机构，也曝出了巨额公款吃喝的问题，非常让人震惊；但是，这是个别现象吗？我认为这是个比较普遍的现象。

这么惊人的问题，内外审计、各种监督都没有暴露出来，为什么？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账目收支都不公开、不透明，大家都一头雾水。连每次的审计结果也是如此，反正这些钱是花了，但钱究竟都是怎么花掉的，不告诉你。内部监督没有用，外部又无法介入。

另外,则是惩处机制太薄弱，很多事情即便曝光出来也几乎没有问责。红十字会是一个公益性的慈善机构，出了这样的事情，对形象的影响太大了；还有中石化，这么恶性的事件，最后怎么处理呢？必须要抓住这些曝光出来的事情，加大问责的力度。本来是应该杀鸡给猴看，但现在的实际做法是拔根鸡毛给猴看，猴子一看，就这么不疼不痒，根本就不怕啊！所以必须认真考虑问责机制，没有这个，什么媒体监督、网络曝光都不起作用。

批注

账目公开有多难？ 倒逼红十字会

上海红十字会的通报称，这次活动是卢湾区红十字会与相关企业协会商洽工作的公务活动，资金开支渠道为工作业务经费，而非捐款；超过公务接待标准(人均150元)部分的7309元人民币由个人承担，超标款项已经全部退回。

然而，人们对这个通报结果并不太满意。肖雪慧告诉本报记者：“现在的结果基本上没什么处理，而是在搪塞，把钱一补就了事。不管是捐款还是政府拨付的工作经费，都不是挥霍的理由。这件事情即便处理几个人也没多大意义，公款吃喝在中国太普遍了，但是和红会这个很特别的机构联系起来，就更让人难以接受。我希望是能借这个机会促使红会把账目公开。中石化不就在查‘内鬼\’吗？多荒谬，本来光明正大的事情反而像是在地下工作。”

据《北京晚报》

内鬼成反腐的利器令人悲哀

中石化广东分公司最近曝出的“天价酒”丑闻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了，简单来说，就是这家公司用公款168万元买了很多“天价酒”享用或者招待，相关发票被人在网上曝光。中国的发票政策主要用意虽然是不让企业有任何逃税的可能，但副作用是只要去查就总有蛛丝马迹，不得不说发票反腐有着网络“有图有真相”的精髓。

往下的事情当然也越发好看了。一开始中石化广东公司百般抵赖，说是这些酒是用于公司“非油品”销售的。开车的人都知道，加油站里是有连锁店的，但您可能从来没想到这种连锁店里还会卖50年的茅台以及红酒“拉菲”。这个解释的荒诞之处在于没人会相信，而有人则调侃云：原来我们加的汽油里有这么好的酒在其中，怪不得价格如此高昂了。

此事传开以后，自然也是要调查的。首先是把中石化广东分公司的这位总经理被停职了，然后调查组进驻调查。但目前的事态让人吃惊，据爆料人称，中石化广东分公司曾经开过三个会，一个是领导班子的会，一个是所有处室干部的会，还有一个是外宣部门的会。会议主要两个议题，第一，要求各个部门追查泄密人，到底是谁泄的密，怀疑肯定是内鬼，一旦查出要严惩。第二，跟外宣部门商量如何应对媒体采访，坚决要求任何人未经同意情况下不得接受媒体采访。这也是近期应对媒体采访，中石化广东分公司所有人都说“不清楚情况”的原因。

后一个议题也算正常反应，毕竟是一家企业，有了丑闻赶紧找应对的措施也算是不为过。前一个议题是咱这里的企业之正常反应，赶紧找出内鬼以绝后患。这是小利益集团的典型做法。按说中石化无论哪个分公司都是国企，是国家的企业，据说也是所有老百姓的企业，但这种说法在经济学上是不能成立的。所有人所有就等于谁都没有，最后就变成了产权不清的管理者所有。也正是这些名义上没有所有权的管理者，成了一个小利益集团，把控着这些庞大的国有、民有资产。他们也就必然需要形成自己的一套管理与交易体系，这个体系要是出现了漏洞,比如说出现了一个内鬼,就等于是出现了一个面对公众的污点证人，整个小利益集团就有崩溃的危险。

这是因为他们虽然把持着这些企业，但毕竟还有个国企的名头挂在那里，玩儿得太过分就会被踢出局。利益集团里有小利益集团，各个利益集团的目标虽然一致，但在实现的方式与站立的位置上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内鬼一出，马上就可以引发调查的原因。

这种反腐的方式当然是令人悲哀的，没有一个合理的监督渠道，我们的反腐虽然常态化，但腐败也已经常态化了。而最有威慑力与轰动效应的不是二奶反水就是内鬼深喉，比撞大运、中彩票都难得的机会居然总是这么有效，恐怕真是国民的悲剧了。

原载《东方早报》 五岳散人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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