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我在运河边生活。运河上行驶的船的两边,都有赤膊汉子撑着篙,那根篙长得惊人,汉子把篙从水里拔出来,灵巧地一转,篙尖的铁件几乎就要碰到码头上洗衣洗菜的女人。码头上的女人便夸张地惊叫,有的顺手就把一根烂黄瓜情意绵绵地砸过去。我就在这个热闹的当口,从这些女人身边钻进了水里。偶尔,我会从她们的菜篮里拿走一个番茄,等游到河中央才狠狠地咬一口。
河岸上种着向日葵。上小学时出黑板报,就爱画向日葵,因为简单,画个圆圈,再画一圈波纹,添几片大叶子,涂上老黄色,就成了。夏天的正午,向日葵都把头对着运河,我在向日葵的注视下从河的一边游向另一边。
和我共享运河的还有鸭子。鸭背上涂着不同颜色,表明那是谁家的私人财产。它们在我的身边穿梭,突然会把头插进水里,大约是逮到什么小鱼小虾了,然后就伸长脖子,满足地晃上几晃,一些水珠甩到我的脸上。我假装生气,大吼一声,鸭子就知趣地游开了。
在水里看来来往往的船只,觉得又高又大。船帮上刷着厚厚的桐油,就像桥头跳水人的健康肤色。运河里跑着大帆船,撑船的男人,胸脯开阔,肌肉发达,十分神气,离我们老远就喊开了:“让喽——让——”还有意拿篙在船边敲出嘭嘭声。我们不喜欢这些外地口音,他们侵入我们的领地还这样傲慢。我们报复的办法是一个猛子游到他们的船尾巴里,抱住船舵不放。掌舵的人急了,骂,我们不睬;求,我们不理。他们手中带铁头的船篙怎么努力也碰不到我们,最后只好罢休,任由我们这几只“螺蛳”吸在大舵上做免费旅行。大船穿过西门桥洞,笔直地向前漂一阵,再向左一拐,就到了京口闸,这一路都是顶水。越过京口闸,就是长江了,我们不想在长江里劈风斩浪,我们选择这座水闸作为此次免费游的终点。在一声唿哨中,我们优美地把手一松,身子就顺流而下,天上的云彩像鱼从我们肩胛窝游过,岸边的向日葵飘成一条条黄丝带,顷刻间我们就重返西门桥。那时运河真是我们的夏日天堂。
记不清是从哪个夏天开始的,运河的水黑乎乎的,发出难闻的臭味,再也不能游泳了。我们兄弟俩吃饭的速度明显变慢,在无聊的细嚼缓咽中,午饭宣告结束。我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度过一个无限漫长的热烘烘的夏天,失去生活目标的痛苦让我们垂头丧气。在我下水游泳的码头对岸,一排房屋成了染坊生产合作社,并很快发展为一家地方国营染织厂,这件事在本城地方志中可以查到。别的厂,比如那些螺丝厂、刀剪厂与冲压件厂,都有几台不听使唤的机器,它们沉重的身体不断撞击地面,发出可怖的噪音与震动。我们经过这些工厂都会加快脚步。但那个染织厂有点怪,它既没有乱蹦乱跳的机器,也没有乱喊乱叫的机器,只有一些染布的大缸、晒布的木架和一桶桶的蓝色染料。周围老百姓都以为来了一个不扰民的好邻居,只是慢慢地,大家才发现有点不妙。
起先是厂门口的那片河水,忽然间就变蓝了,蓝汪汪的,阳光一照,十分艳丽。仔细一看,这家厂的污水口就嵌在河岸那些向日葵中间,蓝汪汪的污水就是从这儿哗哗排进运河的。也不是天天排污,而是隔一阵排一次,河水也就隔一阵艳丽一次,大概是排量小而且不频繁,河水慢慢会重新变清。再后来,污水口整天都淌着蓝蓝黑黑的脏水,从此,河水一天天浑浊肮脏。女人不来漂衣洗菜了,男孩不来游水打闹了,各家的鸭子成天关在窄小的院子里,成天到晚喋喋不休,要不就是打群架,仿佛它们是最大的受害者。那些跑运输的大帆船,明智地选择了别的水路,再也不在这条腐臭的运河里出现了。
我喝着运河的水长大,运河对我是有恩的。现在的我见到这条河,却不想多说一句话,头一扭就走开了。说什么呢?说什么话都觉得难受。运河还存在,但那条少年时代的运河却只能在梦中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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