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鹏说来惭愧只要一端起碗我就如同战士上了战场两眼放

■ 高鹏

说来惭愧，只要一端起碗，我就如同战士上了战场，两眼放光，心跳加速，肌肉紧绷，额头冒汗，横扫饭菜如卷席。这就是我的吃相——与现代文明很不合拍的吃相。为此，害得我声名狼籍。老妻埋怨我“饿牢里放出来的”，女儿哂笑我“吃饭如抢火”，朋友见了更是瞠目结舌，大摇其头。

也晓得自己吃相不雅，岂止不雅，简直是丑陋！无数次发誓要改，做个细嚼慢咽的斯文人，既保文明，又利健康。可是，一操起筷子就条件反射，屡吃屡犯，直至不可救药。

如此吃相，理应归入粗人俗人之列。然而，这不能全怪我。水有源，树有根，陋习得来有原因。还得从三年自然灾害说起。那时我才八、九岁，正赶上农村大跃进，吃食堂。那时人生的最高奋斗目标，是能吃一顿饱饭。真的，现在的人不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当饥饿的折磨不是一餐、一天，而是整整三年时，方能体会天天肚儿圆是何等幸福！记得那时，我可怜的小妹饿极时只会哭喊：“把菜端来哟！”，竟然不知人间有饭！

起先，食堂一天供应一顿米饭，后来变成粥，很快又变成稀糊。再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全靠南瓜、山芋、野菜充饥。印象最深的是食堂里的糊，实在是好糊：锅里照见碗，碗里照见人；一吹三条浪，一喝三道沟。可怜我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捧着蓝边碗，将两片饥渴的嘴唇“骑”在碗沿上，小脑袋左右一转，只两三个来回，一碗稀糊就下了肚。抢着再盛第二碗，又是三下五除二倒下肚，再望锅里，却早已底朝天。极不情愿地放下筷子，将碗作九十度翻转，操起另一条自备软件——小舌头，在碗内由上而下旋转扫荡，顷刻，那碗就比洗了还干净。当时只顾舔碗，全然不管鼻尖上、腮帮子沾上的糊迹。尽管手舌并用，可依然只填了肚角。不知为什么，母亲一看我的吃相，就红了眼圈，转过头去。

后来上中学，吃饭桶。八个学生一桌，小半桶饭，一小瓷盆菜，几乎不见油星子。每至上午第四节课，就饥肠辘辘，头昏眼花。下课钟声一响，男生们便如百米冲剌般涌进食堂，杀向饭桶。我使出自己苦思冥想得来的独家经验，除了扒得急，吞得快，还有“第一碗浅，第二碗满”的杀手锏。待那些动作慢且头一碗贪多的同学，想盛第二碗时，只能望空桶而涕零了。

俗话云：“不管白猫黑猫，捉到老鼠便是好猫。”敝人曰：“不论吃相雅俗，捞到肚圆就是胜利。”于是乎，吃相便这样练成了。

如今的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人们再也不愁肚儿圆，倒是生怕吃出富贵病来。看来，为了尽情享受这美好生活，我的不雅吃相是非改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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