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喊我二娃 ■ 李晓

章二娃是我们村里几百年来最有出息的一个人。章二娃官至副厅级，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七十有余，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在省城，也算一个人物了。

那年腊月，乡亲们自觉组织起来，维修了二娃在村里的几座祖坟。我打电话给二娃：“章厅长啊，乡亲们把你家的祖坟给修了……”二娃在电话那边哽咽出声：“我要好好回报家乡……”二娃对我表示，让老家写一个报告送上去，他立项下达硬化整治村里的十多公里公路。

村里人大喜，奔走相告。春节前，村里邀约几个人，由我带头，直接到省里去给二娃拜年。

事先并没通知二娃，是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我们一行四人，提着老家的腊肉、香肠、土鸡、核桃等山货，直奔省城交通厅。

在气派辉煌的交通厅大楼门前，我们登了记，进了大门。运气真好，一下看见章二娃下楼出来送几个客人，他在同那几个人一一握手道别。村里老会计吴永田激动得张嘴大喊：“二娃，二娃，二娃！”我们也像见了亲人一样同时喊出声：“二娃，二娃，二娃！”喊声惊动了章兴宝和那几个客人，只见章兴宝额头上爆出了道道青筋，脖子也急得粗了半截的样子，他快步上前为客人关上了车门，头也不回地疾步上了楼。

我们一行人诧异之极，咋地，这二娃不认识我们了啊？我们一行人也紧跟上楼，打听到了他的房间，听说是老家来的人，章兴宝的秘书敲开了门。一进门，只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没有示座的意思。我们几乎屏住了呼吸，面面相觑之间，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人。老会计壮着胆子走上前，亲热地喊出声：“二娃，我们来看看你。”章兴宝一下站起身，重重地拍响了桌子厉声说：“别二娃二娃的，这是交通厅！”我们大梦初醒一般，我领头，齐喊出声：“章厅长！”章厅长这才挥手示座，但仍余怒未消的样子。他说，马上要去开一个会，先失陪了。老会计把土鸡等山货送上前，突然，那只憋坏了的公鸡一下挣断稻草绳，扑腾了出来，在章厅长的办公室嘹亮地打鸣。章厅长一脸怒气，大声喊秘书：“送客，送客！”

中午，秘书安排我们在外面餐厅吃了一顿饭，大家都默默无语埋头吃饭，没喝一口酒。秘书说：“章厅长交待了，你们如果愿意在这里住一晚，我来安排食宿。”我们连连摆手，说，不给章厅长添麻烦了。

我们只好提着没送出去的山货回到村里，把公鸡在老会计家杀了，几个人吃了一个大饱。半年后，章厅长“带帽”下达给村里的项目下来了，有一百二十万元资金。村里的土路硬化成了水泥路，村民们要求给章厅长立一个功德碑。我打电话请示章兴宝：“厅长，你看这事儿？”章兴宝说：“随便处理。”半个小时后，他又打来电话：“不必了。”

今年夏天，一个消息传来，震惊了全村。章兴宝因受贿东窗事发，入狱了。我们几个人再次出发，去看望章二娃。通过特许，我们在监狱里终于见到了剃成光头穿着狱衣的章兴宝。“二娃，二娃……”老会计见了他，激动地叫喊出声。

这一次，章兴宝热泪横流。在狱室里，章兴宝说，等他出狱以后，他要回老家，修几间瓦房住下来，陪伴着他的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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