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个机器人吗 ■ 李晓

前不久的一天深夜，我在温州打工的堂弟突然给我打来电话。我从迷迷糊糊的睡梦里醒来，接听他的电话：“哥，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我大惊,血液顿时往脑门上涌。我赶紧劝慰他：“弟，你可不要瞎想啊…….哥要你记住,人活着,比什么都要好!”堂弟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说:“哥,我觉得,人活着,就像一个机器人了,连吃饭也不香了,吃的好比全是动物饲料。”我起身，觉得堂弟有这样的想法是危险的。我想起，媒体上报道的富士康“十一连跳”的死亡报告，在那些极端事件的背后，隐藏的信息，是不是与像我堂弟这样的人，有着一样的内心挣扎？

我同堂弟摆谈了起来，努力去触摸他难言的心事。7年前，堂弟便到温州打工，凭着他的勤奋与聪慧，他在一家外资企业从一个工人干起，晋升为一个部门的管理人员。堂弟的收入不断增加，他和在那里打工的一个老乡相恋并结婚。去年，他回来，在家乡城市买了楼房。堂弟对我倾诉说，那个企业有2万多人，对企业里的每一个人，说不上认识，也说不上不认识，因为他们，都是一颗焊接在一架庞大机器里的螺丝钉，他们分秒不差地守在机器自动化的工序面前，面无表情地操作，日复一日。所以，他和他们见面，在厂里打招呼，就是一个僵死的表情，各怀各的心事，但这心事却从不曝光。所以，他看每一个人，感觉都是一个符号而已。在别人的城市，他只是一个心灵的流浪儿，是一个机器旁边的守护人。

堂弟说，哥，我看太阳，有时也感觉是人造的了，白晃晃的一片。他问我，哥，你说，我同自己的老婆有过真正的爱情吗？他总结说，其实是两个同样孤独的人遇到了一起，相互取暖，所以有时觉得，他们是两个冰冷的机器人，相互触摸到的，是冰凉而陌生的心。

听完堂弟的诉说，我的心震撼不已。机器人，机器一样的人，就是人心如沙漠一样的荒芜，没有血流的澎湃，只有在喧嚣的生活里，在欲望的无边大网里，用忙碌的姿态与身影，表面标榜着与时间赛跑，却违背了生活本身的常态，成为一群神经紊乱者。

我想起，堂弟春节回家时，缠着我陪他回老家。他在一棵老家山梁上的黄葛树前，用力地拥抱树身，情不自禁地流泪。他对我说，哥，我好怀念小时候，和童年伙伴们在树下玩耍的时光，那是生命里最好的时光了。堂弟和我在村庄里去寻找那些童年的伙伴，却令他失望不已。而今，那些已经成为成年人的小时伙伴，都在这个国家的东西南北打工。他们是建筑工，锅炉工，清洁工，是厨师，是老板，甚至是洗高楼墙壁的“蜘蛛人”。去年，堂弟的一个小时相好，就是在沿海一个城市高楼上作业时，凌空滑落丧命的，他用生命换来了一家老小继续活下去的17万元钱。堂弟是个热心人，竟请假冒着被克扣工资的惩罚，千里迢迢，去看了那位民工老乡最后一眼。在那里，堂弟抱着老乡的骨灰盒，感到了凄然和心酸。堂弟后来问我，哥，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漂泊的命吗？

我的堂弟，文化不高，却有着这样对生命的感叹。想一想我们身边一些人，或者衣着光鲜，或者身份地位显赫，为生计为生活为尊严，在自己的职场和事业人生里，是不是也像机器人一样残酷地活着。听到的，只有喘息的钟摆，没有悠扬的钟声；看到的，只有钞票树叶一样翻飞，却没有树叶的青翠来养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全是名利的镣铐在追逐起舞。这绝不是我堂弟的悲哀，这是一群人尊严和幸福的真正沙化和流失。

所以，我对堂弟说，弟啊，只有人，才是机器的主宰，人不要把自己当成了机器的奴隶，人是机器的主宰。当你感到自己是一个机器人时，你能够做的，就是放下“机器”，做一个有血肉有情有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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