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黑土地

吕秀娟

老爸在弥留之际，不思亲友，不念儿女，恋恋不舍的是与他相伴了70余年的黑土地。

“我……要去……地里……看……看……”这是老爸临终前3个小时，用了5分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二哥忙与人用折叠床，把老爸抬到我家的地边。当那片青纱帐似的玉米地展现在眼前时，他那几天前就浑浊不清的眸子，突然发光了。接着，又吃力地伸出几乎僵硬了的左手，握住了近旁的一棵粗壮的玉米杆，越握越紧，越握越紧……二哥流着泪，用汇尖锹把那棵紧攥在爸爸手里的玉米连根挖起，让老爸同浸透了他一生汗水的黑土一起，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那块黑土地，老爸对它怎能不怀有深深的恋意？10岁那年，爸爸跟着我爷爷从山东逃荒来到了辽西。爷儿俩再也走不动了，就在一个朝阳的山坡下扎了寨。这里的“土著”看这两个“外乡人”怪可怜的，便赐予他们一锹一镐……一年后，这里便出现了一大片被开垦的处女地。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问我：“饭是谁给的？”“爸爸。”“不对，是土地！”爸爸更正道。接着又问：“衣是谁给的？”“妈妈。”“不对，是土地！”当时不解，长大后觉得还是爸爸说得在理：没有土地，哪来的食？哪来的衣？土地才是财富之母啊！

还是我蹒跚学步时，就跟着爸爸下地玩。每每从地里向外扔出几颗小石子，或在地里拔出几棵小毛草，爸爸就乐得什么似的，常常忘了劳累，将我高高举起，连声说：“好孩子！好孩子！能哈腰，肯流汗，往后就能吃饱饭。”

初夏，是庄稼疯长的季节，也是爸爸最高兴的时候。劳累了一整天的爸爸并不急于回家，而是蹲在地头，等待欣赏他亲手侍弄的庄稼演奏令人陶醉的“小夜曲”。一会儿，暮合四野，周围一片寂静。这时地里就频频传来了玉米拔节的声音——吧！吧！吧！是那样的清脆，是那样的悦耳。爸爸兴奋地问：“听见了吗？”我和二哥兴奋地回答：“听见了！”爸爸又说：“庄稼也像人一样，吃饱了，喝足了，正伸着懒腰长个呢！”真的，这时节的庄稼，一天一个样。爸爸那黑黝黝的脸膛，成天挂着笑。

爸爸热爱土地，他对土地像对儿女一样精心。他老人家自己一辈子从没离开过粪筐，待我们长到八九岁，背筐拾粪便成了“必修课”。我有个姐姐面子窄，说女孩拾粪旁人会笑话，被爸爸狠狠骂了一通：“做官为相也离不开人间烟火，何况咱平民百姓？劳动是顶顶光荣的事情，正经八百的人，谁个会笑话？”就在二哥新婚的第二天早晨，爸爸还是照样把他叫起来去拾粪……

爸爸对黑土地的一往情深，令我永远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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