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别推开我的手

4月16日中午，第一批从玉树灾区来的伤员们入住我所在的医院，其中有一个名叫桑周多杰的孩子住在我院的儿科病房。得知这个消息是从一位网友的博客上，她是这样介绍的（摘要）：

病床上的桑周多杰只有1岁5个月大，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卷卷的头发，漂亮的脸蛋，就像个洋娃娃，让人又喜又爱。可是他的双下肢膝关节以下，完全是另一种景象：小腿黑紫淤青，红肿僵硬，水泡遍布，皮肤多有溃烂，皮肤表面不断有渗液汇成颗粒状从腿部滴下来。他的每个脚趾缝里，都有水泡和溃烂破皮，右脚跟处还一大块因水泡破裂撕开的皮肤，不知什么时候在转运的路上被袄蹭破撕去，赤裸裸地暴露着鲜红色的肉芽组织，那景象让人触目惊心。 

地震发生之前，活泼好动的桑周多杰原本生活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中。他和自己的家人共同居住在自家修筑一栋楼房里。就在4月14日早上7点49分，整个楼房在地震中垮塌了，曾经陪伴他在那栋楼里过着幸福生活的13位亲人全被压在了废虚中。至今，除过父亲幸存被送到异地诊治外，其余的12位亲人，桑周多杰的爷爷、奶奶、妈妈、叔父等全部遇难。陪在他身边的姑姑索南昂毛因为独立成家在另外一处住所生活，有幸与丈夫和两个孩子躲过劫难，成为守护桑周多杰的唯一亲人。

从地震发生到两天后桑周多杰被搜救援队员从废虚下找到时，他就是完全光着身子，以这样一个姿势在母亲身体和臂膀的护佑下，在冰冷的天气里，在厚厚的废墟下，拖着挤压并冻伤的双腿，整整度过了两个昼夜。而那唯一可以让他依靠的母亲，早已在废墟中断了气息……

文章的后面配了几张照片，照片上的孩子让人看了心碎。

我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面对此情此景我的心隐隐作痛，我无法想象失去母亲的可怜的孩子该有多么痛苦！于是产生了去看望他的念头。来到病房，一眼看见桑周多杰正安静地躺在床上昏睡，脸色蜡黄，小嘴巴抿得紧紧的，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他小小的模样一下触动我的泪腺，我的眼眶里瞬间盈满眼泪，但很快硬生生地又憋了回去，我的心脏好像被快刀狠狠地割了似的疼痛无比。桑周多杰的姑妈用夹生的汉语说：“谢谢谢谢。”病房里堆满了鲜花、牛奶、婴儿用品，都是一些好心人送来的，写博文介绍小桑周多杰的作者恰巧也在。

桑周多杰的小脚丫已经用纱布包裹起来，露在外面的脚趾依然淤黑青紫。据医生讲，明天要给他的右脚实施开张减压术，以改善静脉回流不畅以及张力过高的问题，如果血液循环还是没有得到改善，如果再并发肺部感染或者肾功能衰竭，那只有一个结果——截肢。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不敢想象已经失去了母亲、父亲也在昏迷当中的小桑周多杰如果再被截去下肢，是多么可怜？我用手指轻轻触了触他黑紫的脚趾，感觉有点发烫，桑周多杰的姑妈说他好像一直在发烧。

这时又有几个志愿者进来看这个可怜的孩子，大家对他的不幸遭遇无不感到同情和心酸。有人说孩子的父亲在西宁的某家医院里抢救，有可能变成植物人，也有人说他的父亲因脑出血抢救无效已经去世。孩子的姑妈说她家庭条件不好，还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如果国家给点经济上的帮助还可以收养，否则这个孩子只有被送到孤儿院了。这时一个志愿者说，如果谁收养了这孩子，那可是一辈子的福气，这是一个小天使啊。她还说可惜国家的收养法有规定，单身的不能收养，经济条件差的不能收养，已经有孩子的也不能收养，否则自己一定会把这个天使领养回家。

也许我们的谈话声惊扰了沉睡中的桑周多杰，他无力地睁开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瞄了一眼很快又闭上。有个志愿者轻轻拉他的小手，他推开了，小嘴巴一瘪一瘪的，好像要哭。他的姑妈说这孩子现在只认她，离开一步都不行，醒着的时候总是紧紧抱住姑妈的胳膊，否则就会紧张地哭闹。

我也尝试着去拉一下他的小手，同样被推开了，把两只小手交错地挡住眼睛。他还那么小，还不会完全用语言表达自己对于爱的需求与渴望，他用“推”这个动作表达他本能的对陌生人、陌生环境的恐惧和拒绝。

我快步走出病房，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我曾经做过一个心理测试，说我通常情况下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性格比较坚强。可是这个时候，当桑周多杰的小手推开我、拒绝另一个母亲对他的爱的时候，我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这个时候我也不想要什么坚强，就想任由我的眼泪肆意流淌。我只想像他的母亲那样轻轻地拉着孩子的手，像他的母亲一样温柔地亲吻他的脸颊，像他的母亲一样深情地拥他入怀。

我只想对他说，孩子，请不要推开我的手，你没有妈妈了还有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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