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朋友阿山 ■ 李晓

阿山是我的朋友吗，我常常这样问自己。

认识他，是在朋友设宴的一个酒桌上。席上，一个瘦精精的男人向我举杯敬酒：“李哥，我见你一直愁眉苦脸的，你这样活着，实在是没意思。来，哥，干了这一杯！”他这话，暖了我的心肠。我一下仰脖，吞了这杯酒。“哥，男人就是要这样，爽快一些！”他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这个男人就是阿山，朋友们都这样称呼他。凭本能，我觉得阿山，是我心里能够接受的男人。他爽快，说话做事干脆利落，听人说话时眼睛直视着你，不像老鼠一样躲闪着对方的目光。

我也算这个城市小有名气的文人，结交的圈子，也几乎都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文人。和他们在一起，谈文学，有时感觉纯净得像无味的蒸馏水。我逐渐厌倦这个有些蒙太奇似的圈子。于是，阿山这些人，便风一样掀开了我的门，与我的生活扑面相遇。

和开着一家建材店的阿山熟悉了起来。说不上亲热，说不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几天不见，倒是感觉欠欠的，欠那一口浓烈的酒。“李哥，今晚我安排，你想吃炖蹄花儿还是红烧狗肉？”阿山在电话里问我。随便，找一地方，聊聊，我常常这样漫不经心地说。

于是找一小酒馆，小地摊，阿山邀约三五人，坐下，在一杯一杯的酒里，那样自然地碰杯。也允许我出神，发呆，或者突然站起来，哈哈大笑。“李哥，你要快乐一点，洒脱一点，有些事情不要去钻牛角尖。”阿山凑近我的耳边说。在这样的场合，阿山时时这样照顾着、体贴着我的心情。阿山这样做，让我柔柔地感动。但我是一个大男人啊，我需要小我5岁的阿山这样来心疼我吗？

阿山对别人说，李哥这人，遇事想不开，多愁善感的，让他担心。当朋友这样向我无意转诉时，我的心肠暖透了。

阿山使坏，他半夜给你打电话说在墓地旁喝酒。阿山慷慨，常常一掷千金宴请朋友。阿山幽默，他讲的段子让你捧腹大笑。阿山鬼机灵，他可以一眼猜透别人的心思。阿山就是阿山，我离不开的朋友。

深秋的一段时间，也许是这个城市的大雾不散，一种莫名的忧伤把我裹住了。我特别烦躁，写作也放下了，清晨去城郊的散步也取消了。那些日子的一天，阿山给我打电话：“哥，几天不见了，今晚出来坐一坐吧。”我突然朝他无端地发起了脾气：“我可没你那么有闲心，别打电话了，烦人！”我索性关了电话。那天深夜，有天上的月光浮动，临窗的马路上，不知是谁家的一只母狗跑到大街上发情似的汪汪汪叫着，一直搅得我无法入眠。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想爬起来去外面走一走。我悄悄起床，一个人走到了郊外。此时，郊外月华似水，树木草叶上都披着一层银白的霜。一个人走着，越走越寂寞。我很想找一个人来陪我走路，实在也不忍心惊忧睡梦中的妻子。我很自然地拨通了阿山的电话：“阿山，我在郊外……”

二十多分钟以后，阿山坐着一辆摩托车赶到了郊外。月光下，阿山大叫着向我奔来：“哥，你疯了啊……”我抱住迎面而来的阿山，热泪一下涌出了眼眶。郊外田园的蔬菜上，一层薄霜覆盖，在月光下泛着灰白的光，我突然感到，那是植物们在夜里的泪光。

阿山对我说：“哥，你有啥事儿想不开呢，是你把一些事情想复杂了，其实人生挺简单的。”我一把握住了阿山的手。

其实人生挺简单的，这是阿山那天深夜对我说的话，在那个夜里像天籁之音一样把我给彻底惊醒了。

其实人生挺简单的。我决定，按照阿山对我说的这句话，去面对每一天的生活。我感谢命运，给我安排的一切。未来茫茫，生命中再高的坡，再大的坎儿，我也能够翻上去，趟过来。因为，有阿山这样的市井朋友。他们，像我每天见到的树，一动不动扎着根，让我疲惫时，放心地靠一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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