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邃密通道
“这比子弹还金贵哪!”
李登陆一走,我这表叔高作彪脱了鞋偎挪上炕,忽然好似想起了啥,又把腿担到炕沿上。又要下炕,刚穿上鞋子,就蹬脱了,大吼:“我那双千层底呢?”表婶子已经睡下,迷迷糊糊地道:“黑灯瞎火的,你穿那双鞋干什么?”我表叔像吃了枪药:“我明日要去赴大席,先穿穿。”表婶子忙爬起来去找,可是翻箱倒柜就是找不到,表叔一蹦老高,抽出门关子就抡拉,薅着表婶子的头发又掐又拧。我这表叔打人还爱打表婶子的脸,表婶子囫囵地方也就是脸了,她把腚撅起来,尽着表叔用门关子敲,门关子敲完了,用鞋底糊,可就是不吭声。我表婶子都被打习惯了。
天刚露明,我这表婶子打扮一番,赶着马车去了双泗村。正赶上张平青那日清闲,他到村里来散钱。他最享受的,就是散钱,前呼后拥的,自己找到了当大王的感觉。
张平青带着卫兵到了郭戈屯,有几个闲人扛着枪到麦地里打兔子,转悠了一上午,连兔子毛也没见一丝,抱着鸟枪在墙根下闲聊。见张平青过来了,赶紧猫腰喊:“司令散钱了,司令散钱了。”
张平青朝他们笑笑,拱了拱手:“谁说我散钱了,钱是桲椤叶啊,一搂一大筐?!冷不冷?”
站着的蹲着的,都笑着献脸:“冷啊,脖子都冻断了。”
张平青指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小瘦子说:“你,把他埋到雪里。”又指一指瘦子边上的小胖墩。
“好来!”瘦子拽过小胖墩,小胖墩挣扎着不配合,被摁到地上,小瘦子拿过铁锨一会儿就把小胖墩埋了半截。小胖墩也入了戏,夸张地大喊着“救人”。
“好了,好了。一人一块大洋。回去买袄穿。”张平青脸上绽开了笑容。瘦子和小胖墩接了大洋,给张平青施礼。
张平青点头,又说,“谁还想埋?”
大家都争着埋自己或被别人埋。嘻嘻哈哈地抢着铁锨。那雪在日光里晃着眼,张平青把手遮着,看着这群闲人。
一闹腾,身上热乎了,闲汉们每人手里都有了块银圆。
张平青说:“知道为什么让你们雪里埋人了吧?”
“不知道。”
“就是让你们知道,钱不是白给的,是你们自己挣的,埋人需要力气,被埋呢,也需要胆量。”
“大哥!”
张平青一看,是妹妹来了。“听到了吗?我刚才跟他们说,钱没有白给的。”
张平青的妹妹、我表婶子说:
“那你也用雪埋了我吧。”
“看老妹儿说的。”
我表婶子把哥哥叫到一边,急急火火地说了。
张平青低声道:“胡闹,油墨和纸,这是日本人看得最死的东西。”
我表婶子说:“我不管,反正又揭不开锅了,不倒腾点东西,喝西北风了。”
兄妹俩不说话,一路回到家,我表婶子又嚷求娘,娘赔上笑脸,说:“大过年的,你就省出点给你妹妹。”
张平青说:“娘,你有所不知,这紧缺东西,弄出去是要杀头的。贩卖什么东西都行,就是这个不行啊。”
表婶子露出胳膊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展示给哥哥看。
张平青看了,忽然就想起爹临终时说的话,但他嘴里说的却是:“那是你活该,你自己找的。”
我表婶子抱着娘哭起来。
那一刻,张平青把高作彪我表叔弄过来大卸八块的心思都有。他看一眼妹妹:“唉,罢了,罢了。弄去吧!”
我表婶子抹了眼泪,喜滋滋地跟着一个王副官去了学校,油墨和纸都在那里存着。
傍黑天,我表婶子的马车上,除了五双千层底新鞋,还有五十桶油墨,一百令纸,用日本黑帆布盖着,鼓鼓囊囊地运回来了。
弗尼思对我说,不知道的人给知道的人干了不知道的事儿。
有一年我翻抗战期间的《利群日报》合订本,还有个念头,哪一摞报纸是我表婶子从哥哥那里弄的纸印的呢?
油墨和纸包好了,牛二秀才用牛车拉着到了准提庵,先找到妙景,妙景正在擦拭准提菩萨像,把牛二秀才引到神殿后面。我七爷爷弋恕呢,正躲在后殿边上的杂物间睡大觉,一起将那油墨和纸藏了。妙景对牛二秀才说:“这比子弹还金贵哪!”
在黑影里,牛二秀才回头,看到妙景抱住我七爷爷亲了一口,我七爷爷摸了摸妙景的光头,小声说:“剃下的那头发给我留好了。”牛二秀才装没看见,只说:“路上可要小心。”
我七爷爷早就跟我爷爷和六爷爷说过,自己结婚了,还有个孩子。这怎么又跟小尼姑妙景黏糊上了呢?
第二天晚上,七爷爷带着这些东西转到瑞应寺、公冶长书院、李左车庙,进了沂蒙山。
一站一站传递着,小心翼翼,其中的曲折不可尽叙。我七爷爷公冶祥恕还有一站就到岸堤了,不幸遇到鬼子扫荡,他都看到鬼子的膏药旗了。事不宜迟,他让交通员带着大包原地不动,自己往山头上跑,把敌人引开,朝敌人开枪,敌人扑过来,一阵乱枪,七爷爷头部中弹,昏迷了四十多天才抢救过来。准确地说,是妙景回到根据地,跑来唤醒了我七爷爷。我七爷爷睁开眼说:“你那缕头发呢?”他失忆了,竟然还惦记着妙景的那缕头发。
我亲老嬷嬷临终前,念叨的也是我这个七爷爷,那是她用酒灌出来的孩子——“灌孩”。
新闻推荐
□肥东吴蔚芳白马山的牵牛花繁多,以嘴子罗村为甚。仿佛一夜之间,白马山下,牵牛花竞相绽放。花色以蓝色居多,偶有几朵白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