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读书人” 侯兴锋

聚会时，假使碰到有陌生的客人，免不了一番介绍，以相互结识。人到中年，好多同学、朋友历经摸爬滚打后，要么做了单位的一把手，要么做了私企的老板。钱权在手，底气很足，被介绍时明显带着优越感，腰杆挺得很直。介绍我时，让人作了难，我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光环，只能报上名字说这是某某某。

我除了工作，就是沉浸在书里，只有个“书虫”的绰号，很难登大雅之堂，介绍了也没什么优势。“百无一用是书生”，在社会的一些角落，读书似乎成了一种另类的存在，不被人喜。

想想也是，他们谈论高档菜肴和美味小吃，你插不上话，因为你常吃的是青菜豆腐；他们谈论时装的品牌与款式，你插不上话，因为你身上穿的是一袭褪色的旧衣；他们谈论汽车的价位和性能，你插不上话，因为你的座驾是骑来的一辆自行车；他们谈论打牌和游戏的惊险与刺激，你也插不上话，因为你眼里就只有一页页寂寞的文字。

这种格格不入和天堑壕沟般的差距，一下子把你推向了圈外，造成了孤立。我独自黯然着，我落伍了吗？我不合时宜了吗？

前两年在杂志上看到过《富榜校友会特别报告》，报告显示，大学校友富豪榜，某大38人排名第一，某大26人排名第二，某大22人排名第三。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中国的大学不缺富豪，缺大师。

红尘滚滚，物欲漫漫。忙碌于勾心斗角，热衷于追名逐利，趋附于权势富贵的人，喜欢刹那繁华，拒绝淡泊宁静，耐不住寂寞，有着成为富豪的天赋，也就不指望那些领域多出些大师了。

“板凳需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有人远离喧嚣，坚守寂寞，一心朝着富豪以外的目标努力。

钱钟书潜心读书做学问，很不喜欢应酬。有一位外国女士打电话给他，表示非常喜欢他的文章，想要登门拜访。钱钟书听后，赶紧说道：“尊敬的女士，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不错，又何必要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呢？”那位女士深为钱钟书的幽默婉拒所折服，只好作罢。也正是有了这种甘于寂寞，闭门读书做研究的态度，可谓“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钱钟书才写出了《谈艺录》《管锥篇》等学术巨著。

“芥川奖”是日本最有影响力的文学奖项，但有一位获奖者田中慎弥却很让人不解，他外表平淡无奇，年纪轻轻，也没有什么高学历，却能获得如此高级别的文学奖项。通过媒体对他的报道，人们不由恍然大悟：“田中慎弥没有手机，也不用电脑。但他却很执着，甚至有些固执，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寂寞相伴，专心读书和写作。从他身上，人们看到了日本文学新的希望”。田中慎弥能够排除外界的干扰，耐得住寂寞，埋头写作，终成一代大家。

想到这些，我的心结慢慢打开了。我虽然平凡得就像一粒小小的沙尘，但我追求的是一份自然、一份率真、一份简单；不媚俗，不从众，不屈服，活出了真实的自我，亮出了生命的本色，这是做人的一种美好境界，即使别人不懂。

当然，寂寞的读书生涯，可能一辈子清贫与清苦，而与灯红酒绿和权力、财富这些东西也会无缘。可是，精神境界的超然、恬淡，却是任何物质换不来的。

再碰到酒局，需要介绍时，我也会腰杆挺直，并微微一笑，骄矜地说：“我是读书人。”

《谈艺录》钱钟书著新知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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