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有情众生画像 读胡学文小说《有生》

《有生》是胡学文潜心八年完成的长篇巨制。它以接生了一万两千余人的祖奶为树干，以被祖奶接引到人世的众生为枝叶，勾画出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小说的叙事时间从晚清到当下，时间跨度百余年，却被浓缩在祖奶一个白天和一个夜晚的讲述中。《有生》旨在为有情众生画像，百年历史沧桑，百年人事变迁，风起云涌，胡学文满怀对故土和乡民的爱，将笔触深入乡土社会的法礼德道、血缘地缘、权力分配等方面，以民族寓言、生命史诗的宏阔格局和叙事雄心，为乡土立根，为众生立命，为历尽劫波又繁衍不息的百年中国立心。

祖奶乔大梅是接生婆，她的一生是一部苦难史。幼时逃荒的路上，父母双亡，被迫嫁给智障李大旺，三任丈夫与多名子女相继离去，磨难一件接着一件，但她始终牢记师傅的教诲，以接生为己任，不曾被生活压垮。在她的眼中，生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国籍之分，她从不因雇主家境贫富或给予自己的喜钱多寡而另眼相待，只要有人上门，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天气多么恶劣，她从不推辞，甚至不顾众人苛责而为日本产妇接生，这就是她固守的职业道德和做人准则。正因为如此，她才得到人们的普遍尊重。祖奶一生卑微，是旧时代苦难女性的化身，她接生婆的身份是寓言化的，意味着新生命的诞生，根的延续，命脉的传承。

《有生》写的是乡土大地上的事情，写的是大地上活人的难处。贯穿小说始终的那只一直在爬行的勤劳的小蚂蚁，正是大地上无数渺小生民的象征。“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人虽然像蚂蚁一样渺小，但是心灵却可以像神一样美。苦难阻挡不了生命的延续，在艰难的岁月中，那乡土大地上的一个个生命永远坚守着对生活的希望。就像那只小蚂蚁，倔强地爬行着。他们历经磨难，依然心怀感恩，正如祖奶所言：“人活在世上，要感恩的很多。一滴水、半碗粥，清醒时的夸赞，抑或糊涂时的两个巴掌。若不是产妇的叫喊，我早已命丧黄泉。她，她们，不但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拽回，还一日日地喂养着我，使活着成为必须，坚不可摧。”

《有生》对于生的描写丰富多彩，花团锦簇，对于死亡的描写也让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骆驼客被人捅死，北风父亲栽进水泡里窒息而死，养蜂女被烧死，黄师傅饿死，王瘸子冻死，李大旺被狼咬死，等等，无不让人心惊。祖奶说：“我见过一次又一次死亡，或者说，我守着生，也目睹着死。”写死是为了突出生，死亡的威胁逼迫，让生显得更为迫切宝贵。《有生》试图建立的正是关于生活和命运的基本信念，《有生》是祖奶的时间史、生命史，也是人的精神史。《有生》写了很多痴人，祖奶痴情于接生，喜鹊痴情于喜鹊，罗包痴情于做豆腐，钱宝痴情于读书，痴的背后正是人物内心的执著和热爱。唯有爱，才能支撑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有生》写无数苦难，但行文并不灰暗，全篇中洋溢的是积极的生活态度，就像春天的田野一样，乐观、清朗，充满生机和阳光，这正是乡土中国的力量所在。

《有生》这一题目来自《天演论》：“此万物莫不然，而于有生之类为尤著”。一个人心里有光，那光就会时刻指引他，不分昼夜，无论春秋。《有生》敞开了万千生民的生命痛感与心灵图景，指认并复原了百年乡土中国的生存智慧，为我们构建了一个壮阔而又浩瀚的文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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