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女儿放学的日子 雨善

那天晚上，在单位忙完，我照常去学校接女儿。三年高中，几乎天天晚上接她。晚上十点十五分左右出办公室门，十五六分钟走到校门口，等上三四分钟，人流从大门涌出，女儿的身影，我会一眼认出。她常常是，大部队走得差不多了，才和另一同学手挽手出来，到我身边时，只嗨一声，走前面，我跟在后面。可是那晚校门口非常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想，该不是提前放了，可女儿也没说呀，给她打电话，她却不耐烦地说：“早放假了，马上高考呀。”

噢，把这茬咋忘了，过两天就要高考了。我突然有点失落，接女儿的日子也算到头了。真要考上大学，跟女儿相处的日子也就不多了。回头算算，从初中二年级到现在也有五个年头了。不出差，没有特殊事情，接女儿没间断过，一千七百多个夜晚，都是陪女儿一步一步走回家的。

早上她不让送，说天渐渐亮了，街上人也多。晚上，一个女孩走路还是不放心，说接她，也没反对。晚自习上到九点，我得八点五十前赶到。第一次接女儿，着急，兴奋，睁大眼睛在人堆里找，好半天也没瞅见，我还在眼巴巴寻，她却已扑到我身边，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说：“爸，还傻看吗哩，女儿在这儿。”慢慢地，我适应了，站在校门口东边的台阶上，父女互相找起来，很方便。上初中二年级那段，他跟我走路说的话还不少。到初三，学习压力大，她话也少了，我问一句，只给你“哼”一声。并排走，也不主动拉手，只有我拉她。看到别的女孩挽着她爸的手，那股亲热劲，好不羡慕。又一想，一娃一个性格，没必要强求。

上高中到另一所中学，也在城区，晚上九点半接她，跟她说好，我站在校门东眼镜行门前等。九点二十左右到，九点三十五六，她出来，第一次准时接到，后面就很顺势。周五周六晚上不上自习，不接，周日正常接。遇到考试啥的，她会提前告诉我，就不接了。高一那会，女儿的话又多起来，说到写作，她喜欢在别的故事上接续。有时还异想天开，说出的话让我都吃惊。她说到日本作家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她都读过好几遍，对内心世界充满“可耻”的太宰治，她有不同的看法。有一次，学校组织看了一场电影，她说那个结局应该是悲剧才有意义。

到高二，接她走路时话又少了，父女俩手挽手(当然是我挽她了)，俨然一对沉默寡言人。我不问，她不说，一问学习，常常就那句“就那样！”问到和同学的关系，也是“就那样！”要不问还想吃啥，“不吃”；还想喝啥，“不喝”。再没有话了。有时不问，她一出校门就嚷着：“我饿，去对面便利店。”“我渴，去对面冷饮店。”这时的她，脸上一改往日的淡漠，阳光灿烂般。

那次晚上下暴雨，我带着伞，提前赶到，等大门开了，学生还没出来，我也没法联系她(上学不让带手机)，就跑到她教室楼下，学生们从门洞涌出，我一眼一眼看着，直到学生稀稀零零了，也没见。我又跑上四楼，问教室几个同学，说都走了。我拧身就跑，朝回家的方向跑着，汗水、雨水湿了浑身。到医院门口才赶上她，她已成落汤鸡，忙把伞给她，我说：“我还到教室找了。”她说：“还以为你没来，在门口等，也淋不了个啥。”我很后悔，要在门口，她真少淋雨呢。

上高三，晚自习到十点半才结束，我常常在办公室处理完公务，再读会儿书，或是写写东西，接女儿还是很从容。春夏秋冬，风雨雷电，从未间断。有时朋友小聚，一看时间，我一句“接娃去也”，就告辞了。匆匆赶到，学校大门一开，人头攒动，接到女儿，已是满头大汗。女儿说：“你忙了，就别来接了，我自己能回去。”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喝酒。一次，文友相聚，差点忘了接娃，还是老鱼提醒：“老李，该接娃了吧。”我这才醒悟，酒有点多，文友要去替我接，我一甩手说：“不用。”就深一脚浅一脚赶到校门口，接到女儿，她扶着我走到楼下，讨厌般地喊：“妈，快下来接你老汉来，他喝醉了。”我隐隐约约记得，说：“不用。”就扶着楼梯爬到家。

有一次，老鱼给我郑重地说：“接娃，也是咱这一辈子跟她最能亲近的日子。到上大学了，工作了，成家了，就没那么多时间给你了，要珍惜哟。”

……

接女儿上学的日子说没就没了。那晚，我回家走到楼下，女儿房间的灯亮着。我呆呆地瞅着女儿房间的灯，久久地站着、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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