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酒的年轮

这是平淡细碎的人生，没有一个人光彩夺目，你却总在梅雨将至时想起她们，愿意陪伴她们一起走过新一轮的蜕变成熟，仿佛她们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无边无际的雨，正在酝酿，酿造青梅酒，也正当其时。

梅子本青涩，梅酒却是越陈越好，封存一年后开启，便仿佛是在品尝时间的味道。

过去一年中，很多计划中或不曾期待的事已然发生，让生活改变了样子，每年第一口青梅酒的滋味，你永远都猜不出。

相比于对铺陈花开花落之绚烂，日本电影似乎更喜欢追踪果实的寂静生长。《海街日记》中，梅子是圆心，梅酒就是年轮。

洒扫庭除，烹制三餐，早出晚归，日复一日。梅树开花，青梅结果，酿造梅酒，年复一年。周而复始的似水流年中，三姐妹相伴成长，大多数时候只有她们自己，间或迎来送往，日子平淡也匆忙。

变奏突然出现。

善意和微笑背后，是苍凉的身世背景。跌跌撞撞中一起成长，打打闹闹，却又离不开彼此，是因为她们只有彼此。父母离异后各自再婚，留给她们的只有一间外婆的老屋，从此世事两茫茫。空间的距离客观存在，毕竟隔了高山和大海，但更难以逾越的，是心理的隔阂。女儿和母亲，只在扫墓时能淡淡闲话家常；与父亲不曾道别，已然要去参加他的葬礼。

百味杂陈，还是要尽最后的责任，她们前往父亲生活过的城市，如同踏上一次冒险的旅行，在山峰、森林与街道中，试图去感受他曾经的气息，他是那个熟悉的陌生人。

直至最鲜活的记忆载体出现在眼前——同父异母的妹妹绫。原来她的生母已去世，如今更加孤苦伶仃，且不被继母善待。时至今日，曾经的爱与恨都已随风而逝，看见相似的命运再次上演，大姐幸决定要将这个小妹妹带回去一起生活。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决定。长辈说，养育一个人，并非易事。但幸并非一时冲动。已经带大了两个妹妹的她，有足够的底气，对于个中艰辛也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大姐和二姐都已有稳定工作，经济压力已能应付，难的是精神的沟通。她虽然尽心照顾，但到底不是母亲，妹妹们也并不总是善解人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

担当最多责任的大姐沉稳持重，而二姐活泼明朗，愿意“糊涂着过一生”，三妹因为年幼时便缺失父母之爱，总是深陷自我怀疑。妹妹们长大，妹妹们闯祸，妹妹们自责懊悔，无论经历多少风雨，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因为她们的身边有大姐幸。幸是那一个必须保证自己没有过失的人，因为她犯不起错。

周围的人们善待着过早独立的姐妹们，偶尔分享关于她们父母的印象，是最珍贵的礼物。小妹妹的到来掀起了新一轮的回忆热潮。点滴的细节一一被挖掘，大海、食物、花与树都是忽明忽暗的信号，爸爸最爱的沙丁鱼面包还在热卖，妈妈教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料理——海鲜咖喱，仍然是餐桌上的主角。每个人都在努力用碎片填满脑海，以忙碌消化时间，但事实是，四个人的记忆加在一起，也只能拼凑出父母模糊的影像，那是无可弥补的缺憾。

幸选择用未来弥补过去。绫越长大，似乎越能让人感受血脉的联结；但绫又是独立的个体，有着只属于自己的头脑与未来。她努力融入这座全新的城市，不去管身边人略带怜悯的目光，极有主见地选择朋友和投入的运动项目。

绫在适应全新环境的同时，姐姐们也在适应有她的生活。有很多时候，甚至是姐姐们在接受绫的照顾，感受她一直以来的孤独坚韧，在与她的对话中变得更加强大。

“我们的爸爸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吧，否则怎会给我们留下了这样的妹妹”。

变奏也是契机。在新生命的身上，能够找回曾经失落的认知。在对未来的向往中，可以与过去和解。

当四姐妹一同登高望远，才发现原来海那边，是那么近。没有什么不可想象的距离。

海边的烟花和畅谈的夜晚，都是偶尔出现的白月光，生活的常态是与烦恼同行。她们都不是“聪明人”，甚至是有些迟钝的。大姐在一段感情中滞留许久难以决断，二姐总是在谈恋爱和分手，三妹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爱的方式，或许在面对亲情、友情与爱情时，最小的妹妹却是最明智的一个。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只有梅酒年年要酿。这是幸的坚持。那些古老的事物，因为有了她这样的人而得以保留和延续。或许对于制作梅酒的坚持已然寓意了，在越发快捷的时代里，她选择了“慢”的成长，一步一个脚印地接受挫败、消化伤痛，老老实实地交足学费。

五十五岁的梅树，比她们都苍老。外婆生前酿的青梅酒只剩了最后几瓶，而当夏天来临，青梅再度成熟，新一季的梅酒又带来了新一轮的欢快忙碌。周而复始的人生，因为偶然让人心动的亮色而值得，这是导演是枝裕和的依恋与信仰，对此他毫不遮掩，不厌其烦去表达。

梅子黄时雨，这最胶着的时节，一年一度地考验着人们的耐力，也带来上一个年轮的礼物。

四个东方现代社会里的“小妇人”，依然在追寻爱与自由的路上，但爱与自由，是需要选择的。幸选择了责任，将关于未来的更多可能留给了她深爱的人。

这是平淡细碎的人生，没有一个人光彩夺目，你却总在梅雨将至时想起她们，愿意陪伴她们一起走过新一轮的蜕变成熟，仿佛她们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刘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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