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之一生都是个有意思、无媚骨的人。看几个“分镜头”,就可知一二——
建业城春和景明,他到郊外寻了处僻静处所,收拾停当。纸窗茅屋,新桃旧雨,燕子掠过柳枝。
这个面容俊朗的白衣少年,负手站在空空的庭院中,转身见随从正忙着搬东西,就说:“先不要管那些东西了,随便堆在哪里吧。趁天色还早,你们快去买些竹子来种下。”随从不解:“公子在这里住不过三五日,种竹子做什么?”少年说:“你们哪里知道,我一天不见竹子,便觉俗气逼人,怎么可以一天少得了它呢?”
一次,他乘船至建康都城,泊于秦淮河畔,见岸上有车马驶过,经人介绍,知道了车中主人是桓伊。那时桓伊已经是位战功赫赫的名将,又擅长音乐,为江左第一,常吹奏自娱。
他与他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的交情,但他听到桓伊来了,立刻命人上岸给素不相识的桓伊带了个口信,“久闻将军擅长吹笛,能否今日为我一奏。”而桓伊也因久仰他的大名,下车来到他的船上。
至此,他和桓伊一直没有对面说一句话。他正襟危坐,洗耳恭听,桓伊径直坐在胡床上,使出看家本领,为他吹了咏梅花的“三调”曲子——曲声高妙绝伦,并在不同的徽位上,重复了三次,凸显了梅花精神及其茂长的生命力。曲毕,桓伊就起身离开,驾车而去。
还有一天,家住山阴的他一觉醒来,刚好子夜,他心情大好,便打开门窗,命随从温酒而饮。因看到大雪初霁,夜风清朗,于是感到神思彷徨,吟咏起左思的《招隐诗》。没哼上几句,就忽然怀念起朋友戴逵来。当时戴逵远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相隔百里。他即刻乘小船前往,
经过一夜行程才到……可他到了戴逵门前却又迟疑,而后立即转身返回。
因想念一个姓戴的朋友了,就不顾雪夜的寒冷,乘兴去访。但到了人家门口,却不敲门进去,理由是已经“兴尽”。够帅气!
遥想东晋当年,文人处世一曰入世:或建功立业,将进伊挚而友尚父;或安享富贵淫乐,聚货千亿,击钟鼎食,枕藉芬芳,婉娈美色;或卑懦委随,承旨倚扉;或进趋世利,苟容偷合;或恺悌弘覆,施而不得;或为任侠,如市南宜僚之神勇内固,山渊其志;或如毛公蔺生之龙骧虎步,慕为壮士。二曰出世,或苦身竭力,剪除荆棘,山居谷饮,倚岩而息;或隐于人间,外化其形,内藏其情,屈身隐时,陆尘无名,虽在人间,实处冥冥;或逃政而隐,如箕山之夫,颍水之父,轻贱唐虞,而笑大禹;或宽衣博带,意态疏朗,持麈尾,醉流觞,修神仙之道,与王乔寺松为侣;或如老聃之清静微妙,守玄抱一……而他却另辟蹊径,选择的是第三种——游世:傲睨滑稽,挟智任术,写些闲字,说些闲话,图的不过是个内不愧心,外不负俗,交不为利,仕不谋禄。
想来魏晋中人,人人清谈不要权、钱,然而个个到头来却都是在权利眼中翻滚,个个都想在这个大舞台上充分显现一把高明或显现一把浅劣。只有他真正把洒脱演绎成一种深层意义上的美,就像黑夜中的灯火。难怪连远在日本的那个著名汉诗诗人大沼枕山了解了他的人和事后,都不禁叹惋:“一种风流吾最爱,六朝人物晚唐诗。”
其实,品质格外高洁和格外有才能的人,在他们所处的时代基本都是被排挤的,这是大儒们在不同时期说的大致类似的意思——就连他这样一个闲云野鹤、自己跟自己玩、谁也危害不着的人,居然也是“时人钦其才而秽其行”,被个别阴险贪婪之人抵死孤立。好在他有足够大的内心力量可以对付这种孤立,也就不以为意,活得反而越发自由无拘。
就这样,他的书法看似秃笔无锋,村树摇摆,也等同他的为人,任情适性,无视名教,闻有兰麝,听有金石,哪是俗流败类所能拘羁万一的?
他仿佛只用灵魂即可行走。那样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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