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怒川之夜

乍听“鬼怒川”之名，暗中吃它一惊：这世上真有闹鬼之地吗？

原来这“鬼怒川”是条流经日本关东的大河，全长176公里。河源群山环抱，峰峻崖峭。更有许多两千万年前火山活动形成的峡谷，两岸奇岩怪石似巨龙翻滚，水流亦湍急而雄浑壮美。因其自古便易洪水泛滥，人们便称它为“鬼怒川”，意其“凶猛狂暴如鬼之怒”也。

不过再怎么吧，叫这么个地名多少有些吓人。他们怎不改个吉祥、招人点的呢？但这就是日本文化特色吧。他们还有人名叫“花柳、我妻、猪股”之类的呢。且不管它。

可是你不管它，它要管你——我是说，当夜我们着实领教了一番“鬼怒”之威。

因为鬼怒川是日本最具代表性的温泉观光胜地，自古即有“秘汤之乡”美誉。鬼怒川城周围拥挤着近百家温泉旅馆，我们便也来此体验一番。不料适逢狂风之夜。杜甫所谓“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曾让我吟之色变。孰料它在这“鬼怒”面前，只能是小巫见大巫。此夜山风之劲、之猛、之嚣张，至少十级以上，且不依不饶通宵达旦。我们又住在12楼上，窗外巨峰漆黑，川水凄怆。那风声听起来更是凌厉、狂暴而蛮横；仿佛山也在摇，地也在动；而木门、窗框也都在咯咯呻吟，活脱脱便是厉鬼震怒、狼群哀嚎。想到这里紧邻火山，乃山洪地震常有之地，心里更一夜忐忑、战栗不已。

酒店是有温泉洗的，但是大池。我们早预订了双人间小汤浴，但要出店到一里外的一家专营温泉去洗。偏偏这“鬼”不帮忙，天上又乱飘雨丝夹杂着沙沙响的雪粒子。我们在换好的浴衣外加上棉衣出去，仍然狼狈不堪。雨打风旋，地上湿滑不说，厉风把你吹得东倒西歪，还嗦嗦打抖。只觉得自己根本没穿衣服，整个就一堆分子的组合，冷风轻松地给你来了个标准的透心凉。

小汤浴果然不错，两人一间如高档酒店客房。卫浴齐备，温暖洁净。马桶也带调温，厅堂还有柔软的沙发。不料那汤池竟在室外露天，围墙只是半蔽。这未免离“温泉水滑洗凝脂，佳儿扶起娇无力”之梦差之太远，叫俺这赤条条的人儿如何消受？我犹豫好久，终于咬牙冲至院中。身子泡在清冽的温泉之中，倒也很快滋出汗来，只是那怪风仍在头面上肆虐。脸上冷如砂纸在打磨。此真所谓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呢。忽然想起电视上的日本猴子，于漫天大雪之下，一个个缩在温泉中，露出一只只通红的猴头……

哑然失笑之余，倒也生出几分趣味感来。想自己东奔西走，这辈子倒也游历过半个地球了。然回家后屈指数数，又记得多少良辰美景呢？而这鬼怒川之夜，想必是忘不了的。毕竟生活也如做文章，“文似看山不喜平”；经历越是特异，体验越是独到，记忆或曰收获也自然就越发生动有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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