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手刀出鞘

他又抬头凝视着不远处的大冢子、卧龙山、窝铺山和影影绰绰的金山。他走进站门,径直地走向票房门前的那棵大芙蓉树。票房还有当年的房子,树却由碗口粗成长成一抱,树冠达余丈。正盛开的粉红色的芙蓉花宛如朝霞。

他两手抚摸着树身,眼泪扑簌簌地流着,嘴里咕咕噜噜,里边夹杂着几句半生半熟的中国话。翻译说:“他说这棵树是四十年前,他来到这个站时栽下的。那年他十六岁,这棵树跟他同龄。他的家在富士山下,是一个很美的村庄。他被征兵到这里。他日夜思念家乡的樱花,家里的亲人。看到芙蓉花跟日本的樱花一样漂亮,他就喜欢上了芙蓉树。在这里看到芙蓉花时,就像看到了家乡的樱花,家里的亲人。夜里他就不再哭鼻子,不再做梦。当时站长不喜欢它,说它咋能跟大日本帝国的樱花相比?想砍了它,他再三央告,才算保住了它。现在看到这芙蓉树时他觉得看到当年少年的他,他的青春就留在这里……”

从小林光一的口里得知,他是四十年前夜里遭刀劈的唯一幸存者。他说,那时他睡眠不好,半夜里似乎听到有动静,一睁眼看到一个赤着脚、光着脊梁,拿着大刀的“野鬼”,还没看清楚,刀光一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原来“神刀”斗彪也有漏刀的时候,“神刀”刀劈五个鬼子兵,有一个中了刀并没有死。日本人治刀伤的医术高明,竟然把他救活了。他就是现在的小林光一。

他说:“一九三七年冬天,他的队伍渡过黄河,转年一月九日占领了临淄城,第二天我就派到这个小站。一踏上脚下的这片红土地就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异常:土地是那么的深沉和浑厚,那一座座山是那么硬气,尤其是眼前那像一座山似的几千年的大冢子,风一过呜呜地响,总让人恐惧。心里有种不祥之感。果不所然,日子一长一切都变了,中国人开始反抗,日本人开始杀戮,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日子果然到了日本人投降的这天,小林光一被遣返回国。可他回国的几十年,他日夜思念当年的车站,那棵由他亲手栽的芙蓉树。

小林光一离开车站时,他从芙蓉树下捧起一把土,又拾起一片树叶和芙蓉花一并放在洁白的手绢里包好,带在身上。他说,他年龄大了,这样回国后就可以每天看到它,就像看到芙蓉树和车站了。

小林光一走后,过了二十年。这年冬天奇冷,那棵芙蓉树没有熬过来,春天没有再泛青。车站的人浇水、施肥但终究没有把它救活,它死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过了清明,从老树根下竟然冒出两枝细细的嫩芽,一天一天长起来了。

如今,当年的票房还在。门前两棵胳膊粗的芙蓉树,互相缠绕着,又相互挣脱着。树很茂盛,树冠达丈余。树枝都探到路基的铁轨处。每当春暖花开,客车行驶过来,擦着树枝慢慢过去时,人们透过车窗看到粉红色鲜艳的芙蓉花纷纷扬扬,人们不仅称赞它:多好的一颗芙蓉树啊!可很少有人知道它的身世!(完)

明起连载《记忆并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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