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下来，感受“造物之美”

小麻糬制作

□本报记者 徐敏

一行特殊的寻访者，既有独立设计师、摄影师、写作者，也有企业的管理人员，前往日本寻访匠人匠心。他们既走访了那些传承千年的传统匠人，也走进现代化工厂，去感受新时代的匠人精神。

《造物之美》是周华诚一部关于“慢”的作品，这趟日本匠人之旅让他感动的关键词是“持续”。一口烤麻糬，一个茶筒，一名国宝级清洁工，请你慢下来，感受这份“造物之美”。

三克小麻糬，一千年月光

这一趟探访匠人造物之美的旅程，许久之前就注定了。

现在任职于松下的吴亮先生早年求学日本时，对那份流转于这个国家各个行业的匠心之美欣赏不已。想要把这种匠人造物的美学展现给更多人的念头，萦绕在他的心中多年。而热爱美食、美景草木山川的周华诚先生，对这种源自工匠之手的巧夺天工之美也早已心怀向往。在一次机缘巧合的相遇中，谈起对匠人造物之美的欣赏，二人一见如故，之后一起赴日探寻各行各业的匠人，共同完成此书。这本两百多页的著作，记录了关于匠心之美的诸多小事和大事。有的着眼于仅有三克重、却传承了一千多年的烤麻糬，有的则详尽地讲述了万人大企业松下的一心传承。

书中的第一个故事，就是三克重的小麻糬。雪白的糯米粉蒸熟了，趁热击打，捣软，搓成椭圆，揪下来，一个个的，每一个小麻糬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克。揪下来的小麻糬，撒上一层豆粉，串上竹签，放到炭炉上，等待它们发出轻微的“噗”的一声响，香喷喷的小麻糬就烤好了。从捣到搓到揪到烤，每一步，都是双手在掂量。从陌生到熟练，到了然于心。

这样的事，他们居然做了一千年。

位于京都的点心老铺“一和”，创立于公元1000年，迄今为止已经有1010多年的经营历史了。这家全日本最古老的点心店，静静地坐落在京都北区紫野的今宫神社之外。历经千年的风雨，眼见着时代的巨大变迁，它却自顾自波澜不惊地存在。云淡风轻的样子，令人感到再长的时光，也不过就是短短一瞬。更令人讶异的是，这家传承了25代的小点心铺，只出售一款食物——烧白味噌麻糬。“一和”的烤麻糬，历代都是由店铺女将亲自烤制，打好的麻糬趁热揪下来，每一个麻糬几乎都是一样的大小，如果称一下，每个的重量都是三克。千年的传统，千年的口味，千年的匠心，由此一直传承至今。

麻糬成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物和人之间通过一种奇妙的融合的劳作，长久地抵达彼此的灵魂。在时间的浸润下，物被打(，人被打(，人和物都不只是沟通的媒介，也可以是一种激情，一种喜欢——当理解到这个道理的时候，人和物的本质和内心都起了一些变化。这，也许就是最简朴的造物之美。

造一个百年不坏的茶筒

用坏了还不舍得扔的日常用具，你现在还有几件？一个坏了的东西还要去修，有没有必要？旧了就扔，坏了就换。这是一个物质极其丰富而又崇尚效率的年代，说到茶筒，每个人家里都有几个，不同的材料制成，有纸制的、木制的、塑料的……不要说用到坏，即便还没有用坏，说不定也被丢弃了。日常里的消耗品越来越多，能够经得起时间损耗，在岁月里留存下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了。

这一趟探访匠人造物的旅程，周华诚一行找到了一家京都传承了六代人的茶筒店开化堂，做茶筒做了快要一百五十年。据说，他们的茶筒直到用坏了可能还舍不得扔，还会送上门去修，许多日本人家在用，并且视为传家之宝。现任店主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有人带着祖父那个年代买来的茶罐，来开化堂修理”。制作茶筒这套完整的工艺，与一百多年前没有丝毫差别。

可以传承百余年的秘密到底在哪里呢？周华诚在店主的指引下发现，开化堂的茶筒乍看是笔直的，摸一摸，却会发现茶筒罐身与盖子接合的部分，做成了弧线形，并有微妙的鼓起。这样一来，盖子和罐体之间就没有了间隙，密封性因此变得更好。他把一个盖子放在罐体上，然后松开手，只见盖子旋转着，无声无息地滑落下去，借助重力下沉直到与罐体完全密封。一百多年来，开化堂在这样一些不易被注意到的细节上下足了功夫。当年茶筒要求密闭是茶叶的贮藏需要，那时没有什么冰箱，只有依靠茶筒，茶筒的好坏直接关系着茶叶的保存质量。于是几代匠人通过努力，使产品达到了更好的质感。说起来，每一个小小的细节，背后都是无数次的锤炼与尝试。

在这个工业化几乎代替一切的年代，很多手作工种日渐式微，但这家茶筒店反而迎来一百多年来最赚钱的时候。在开化堂的官网上，周华诚读到这样一段话：开化堂的茶筒，因着每天的使用与用手的碰触与摩擦而能让铜的风貌有显著的变化。越加使用的话会显露出柔和的光泽，显现出具有深度的味道，罐子的质感也会变得更好。

周华诚说，茶筒是日常用品，所以好用与否至关重要。一个好用的茶筒，必因长久的使用与人产生情感联结。这是真正的日常生活之美。这份对于生活之美的追寻，就如同这家茶筒店对于手工技艺的百年坚持一样，值得赞美。成为“国宝级匠人”的机场清洁工

提到当今全球的工匠精神，大家都会想到德国和日本。在日本，工匠精神更多来源于每一位职人的内在精神。好的匠人，与时光同在；好的匠人，并不着急赶时间。把目光放长远，把气息放舒缓，手中之事自然生发出别样的意义。把手中那件事做好，比什么都重要。在这本书里，周华诚写到了一名在日本获封“国宝级匠人”的中国大妈。

这名中国大妈叫新津春子，在日本羽田机场做了23年的保洁员。她用一把拖把、一块抹布，把羽田机场打扫成为全世界最干净的机场。保洁，其工种不可谓不普通。一般人以为，无非是扫地、拖地而已。但对新津春子来说，这份工作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仅仅是出卖体力，机械劳作。她用自己发明的小刷子，清理水池的排水口，因为那里清洁困难；她经常蹲在地上，借着亮光观察地板是否有灰尘；她能熟记80多种清洁剂的用法，只要看一眼污渍，就立即知道用哪一种清洁剂可以处理得干净又不伤及器具表面。

在NHK专门为她拍摄的纪录片中有这样的描述：“她的双眼如鹰眼，能发现常人不会注意的污渍，比如电视机后盖的角落、烘干机的缝隙，就算是看不见的马桶圈内侧，她也会戴上眼镜，利用镜子反射一圈又一圈仔细检查……”

新津春子在中国长大，曾用名郭艳春，她的父亲是留在中国的战争遗孤，母亲是沈阳人。17岁时她随家人回到日本，因为身世问题受到歧视，只能去干保洁工作。但是她在这份工作上用心尽力，令人刮目。1997年，在日本的“清扫机能选手权赛”中，她成为最年轻的夺冠者。此后，她在羽田机场做保洁。羽田机场连续4次荣获“最干净机场”称号，她是重要功臣之一。一个普通的保洁员，一份在许多人看来多有不屑的工作，居然可以干出成就，居然也可以成为“国宝级匠人”！

村上春树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一书中，引用萨默塞特·毛姆的话：“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学。”此话何解？村上的理解是：“无论何等微不足道的举动，只要日日坚持，总会从中产生出某些类似观念的东西来。”

无论何等微不足道的举动，只要日日坚持，都可达至某种境界。如清洁女工，每一份工作里面，都有禅意蕴含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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