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亲近山水的人，对山水先有了一种胆怯。  山养着白云，养着花脚蚊子，养着茶树。白云自由得让人妒忌，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花脚蚊子肆无忌惮得让

茶语

久不亲近山水的人，对山水先有了一种胆怯。

山养着白云，养着花脚蚊子，养着茶树。白云自由得让人妒忌，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花脚蚊子肆无忌惮得让人吃惊，总是突然袭击。茶树不知疲倦地发芽，把风和雨、云和月、鸟和花的对话全记录下来，传给采茶喝茶的人。喝茶的人见了这碧绿的汤色，就如同进了山，听了山里面的那些悄悄话。他也就暂时忘记了尘世的嘈杂，知道了什么是安静。他要配上古琴，配上书画，静静品一杯茶。

山里的茶，照出了他心里的那些阴影。山里的茶，又冲淡了那些阴影。他于是明白，人生不过是一片白云的投影。他也不过是一朵飘荡的云，风来了，雨来了，风停了，雨停了，他依然是他。这永恒，似乎是山告诉了他。茶，是山和人的媒介。他品出了圆满与破碎，枯萎与鲜妍，也就品出了茶的话。

茶在山上，山在河边。

河冲击着一块块石头，把巨石的棱角磨圆。它卷走岸边的枯枝和水里的蜉蝣，不与人商量。它浑浊时像咆哮的狮子，清澈时像小鹿的眼睛。它激起人的恐惧和想象，唤起热情和伤感。 河不像山记录了一切，它卷走一切。人于是明白，没有什么能永恒。

山在河岸伫立，听到了河日夜不息的告诫。

菜地在河边。野萝卜纤细高挑，卷心菜肥厚舒展，水葱细嫩修长，南瓜藤子从河边一直爬到房檐上，豌豆花又从房檐下到河边。成群结队的蜜蜂和蝴蝶从菜花里飞出，又飞到树林里采兰草的蜜。

喝茶的人，忽然想起禅师的话，所谓人生，不过是吃饭喝茶。

他在河岸坐下，看远处的山。山那么沉稳，一两年不见，它还是老样子，草木那样的茂盛，野花那样的鲜亮招摇。人户少了，树木更加茂密，绿色冲淡了脑海里的灰色记忆。白云在山上游荡，一会儿到这个山头，一会儿又到那棵树顶。

他的心也随了这云四处游荡，这世界，允许他一个人。他可以品自己的茶，可以用四季的蔬菜果腹。他可以离开人群，也可以回到人群。他回来时，山迎接了他；他走时，水欢送了他。

他带走了山水的叮嘱，所有的挂念，不过是一山青碧的茶

独坐

对人生有了苍凉之感的人，愈能发现生活中令人爱恋之处，愈发珍惜一个人所独享的美景。倚在灯下看书，绿翅膀的小虫子扑扑飞来，像在赴一场生死之约。田里的青蛙在夜色里叫，声音宏大得像一支军队，竟能穿透工地上的搅拌机声。自然之声压过了一个嘈杂世界。

从老街经过，无意间发现春天的树叶把天空染得嫩绿，梧桐树变年轻了，走过的人，像在碧纱橱里。有时候，白蜡树纷纷落下橙红的叶子，在风里斜着飞，你又疑心秋天未去。

深山的樱花是最美的，像一陇一陇的月光，却没谁拿篮子装走，飘落的花瓣不知使多少诗人心碎。日本樱花开得热烈，大朵的粉，落在绿草坪上，却是潇潇洒洒，毫无留恋的样子。

樱花未谢，草莓就熟了。读书的时候，放几颗在手边，那种红艳欲滴使人想起美人的唇。

值得爱恋的是如此之多了，日日走过的梨树,开花时不觉得，待花落在雨里，落在草尖，便让人想起古诗里的“梨花满地不开门”，无端的感伤和怜惜。

有一些门是永不能开了，守着自己心中的小小愉悦，也是能过完一生的。去青碧的山下，寻找紫色的胡豆花，手指沾满豆香，在河滩上捡石头，遇到很多石头的前世今生。

心境也如这花谢花开了，只有那一刻的美在心间。如这石头在江水中的日日锻造，无论拙朴还是圆润，都是它的今生。

江水日日奔涌，暗灰，碧蓝，都流入更远的天际。携着船，携着白鹭和野鸭，也携着江畔所有人的故事。从江岸走过的人心里踏实了，把一切都托付给江水了，还有什么不踏实呢？

王亚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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