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丛林火鸡 单读
“弗洛伊德之死”,让原本就受到新冠疫情强烈冲击的美国雪上加霜。反种族歧视活动从明尼苏达州迅速蔓延至美国全境。与明尼阿波利斯相距逾 600 公里、美国第三大城市的芝加哥成为抗议者的主战场之一。抗议活动是否会恶化为严重的暴力冲突,民众尤其是白人精英阶层能否从此次事件中吸取教训,做出改善?局势仍颇不明朗。目前就读于芝加哥大学的丛林火鸡,发来了她在抗议活动现场的近距离观察。
芝加哥抗议现场:别落单,落单了就容易被逮捕
撰文:丛林火鸡
5 月 30 号中午,我在 Facebook 刷到了下午在芝加哥市中心汽车游行的活动页面。前一天傍晚时分,窗口传来巨大的轰鸣,一排轿车从湖边公路上驶过。在网上一查,得知了芝加哥市中心已经有了抗议活动。29 号晚上,看到了店铺玻璃被砸的图片。
30 号下午,我和朋友大概3点半到了市中心,从千禧公园下了公交,与一些举着抗议牌的人群沿着大道往前走。在看见密集的人群前,我们首先听到嘹亮、持续的轿车鸣笛声。街道两侧空旷萧瑟,但车流在公路上汇聚。司机们时不时互相调整鸣笛的节奏,以形成共鸣。人们打开车顶的窗户,举起手臂,互相致意。走在我前方的非裔女性高举着她手写的牌子: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
走过桥梁,越过密歇根湖,来到北密歇根道。人群开始密集。桥上人行道狭窄,我和朋友从一家四口间穿过。我们都用口罩严实地遮住半张脸。自从疫情之后,我还没有和陌生人有过这样的密切的接触。
一个白人大哥手里拿着一串碰撞出清脆声响的金属,另一只手握着木棒,一路敲打。他脚步飞快。三五个踩着滑板的少年从车流中蜿蜒而过,他们的脚下都有白漆涂写的“Fuck 12”。同样的喷漆在地面、广告牌、和公交站上随处可见。朋友查了手机辞典,告诉我“12”代指警察。
一个白人男性冲着站在栏杆后的一排警察大骂,他挥着伊利诺伊的州旗,在马路中央张开双臂。举着抗议牌的女人站在警车正前方,直到通行的绿灯亮起,她才离去。
▲城市路边出现的“Fuck 12”涂鸦
▲挥舞着伊利诺伊州州旗的抗议者
▲挡在警车前的抗议者
我们的头顶有一架直升机。它盘旋的声响混入轿车尖锐高亢的鸣笛声,交织在密歇根大道两侧高耸的建筑中间。警车在人流中不时出现,或者停靠在路边和马路中央,或者和车流一起往前行进。白色和浅蓝色交错的车身上写着“保护和服务”(“protect and serve”,是美国警局常用格言)。
在某个路口,三名警察站在车外。人群和他们保持距离,挑衅、嘲讽,但没有肢体接触。有两名女警面无表情地倚着警车,周围是持续的嘘声。对讲机里传来声音说有人持枪,他们迅速回到了车上,关上车门。
警车走后,我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异响,回头一望,是有人砸穿了公交站的玻璃,碎了满地半透明的渣滓。有人欢呼、尖叫、鼓掌。他想要继续砸穿另一侧,抱着黑色的长条金属——这件工具看起来原本属于某种设施——撞了两次更加厚重坚固的玻璃,但最终扔下了它,与欢呼的五、六人汇合,往来时的方向离去。
前方人头攒动时,我走向前,听见 Gucci 店的警铃大作,狭小的门里时不时钻出一个个拿着、或身上挂着包的人。站在店门口的人们兴奋地欢呼。一个亚裔女生流着眼泪,冲到店门前,半弯着身子,做出阻止与撤退的手势,大声喊着:“别他妈的干这样的蠢事!”她大声痛哭,被朋友搂住肩膀离开。在她离开后,我的身后传来另一个女人淡定的声音,“Gucci 不会有事的。”(Gucci will be fine.)我对身边的朋友讲,“我对她们都能感同身受。”(I feel both of them.)
来时的大桥被拉起,成为路障。我们从另一侧桥绕路。有人在风中举起手,握着我看不清的道具。彩色的泡泡从他高举的手掌中跳跃着钻出,随着风在人群上漂浮。风把它们吹到我的手上。轿车依旧在发出震天的鸣笛声。
▲吊桥前的抗议者。警察和市政吊起吊桥以困住游行人群。
走到升起的桥梁面前,被截断的路面倾斜在半空。从东到西,整一排这样的巨大桥梁都悬置在了半空中,人们被收拢在川普大楼的对面。
“Trump.”(指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我指着碧绿湖水对面的几个大字。在这巨物的脚下,身着蓝衣的警察拦住了人群。他们站着,坐着,喊着口号。我爬上了湖边的栏杆,风吹得我头痛。一个小哥说,“他们怎么在芝加哥搞到马的?”(where they get horses in Chicago?)我和他一起笑了。几个长官都骑在马上,在警察队列的末尾腾空而起。
喷漆的罐子被几个人传递,地上便有了红色的、黄色的标语:去他妈的警察。模糊的喇叭传来广播,警察将会受命分散人群。坐在我身边的女人口吻愠怒、无奈,“我们就只是坐在这里,什么也没做。”
在我和朋友停留在这里的半个小时内,除了一些零星丢向警察的水瓶子,没有冲突发生。有时警察往前推进,人群便更为用力地与他们相撞。马也趔趄。但始终不温不火,大部分人都坐在了地上。那栋川普大楼始终清净,俯视人群。
▲城市中巡逻的警察
开车去的美国朋友给我发来消息,说她在回去的路上有个警察对他们道歉,“对不起,我们做得不好。”(Sorry for being shitty.)她的车在中途坏了,当晚她在网络上发了一条推送,感谢所有一路帮过她的同行抗议者。
我和朋友决定要离开时,往南面的大道已经被拦住。一辆警车在大道上驶过,几个男人追上去,扔了几把在半空就消失的烟火。有叫骂声,但警车驶过了这片区域。两三个男人将马路中央的花盆拖出,泥土洒了一地。有男人踹倒了深蓝色的邮筒,单脚跳去他因此而掉落的鞋,重新把它穿上。
芝加哥剧院就在前方,猛一回头,发现竟然硝烟四起,扩散的烟雾在大楼间蒸腾。“搞什么鬼?”拿出手机时我第一次破口大骂。“我们什么也没有做,这是催泪弹吗?凭什么?不至于吧?”但没有人从烟雾中跑出。我和朋友重新回到烟雾中心,没有看到警车。但或许是烟雾遮蔽了我们的视线。吊桥在人群的左侧,刺眼的夕阳在烟里被融化。粉色的、黑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喷漆在背光的暗沉处洒在街上、店铺上、桥上。
▲城市街道上出现的不明烟雾
突然之间,人群开始从街道奔跑而出,仿佛在躲避身后的怪兽或洪水。我和朋友问住一个拉丁裔的女生发生什么了,女生大喊一句,“他们来了!”(they are coming!)我们一起跑动几步,感到似乎其实并无威胁,回头一望,警察果真如潮水一般从我们走过的街道涌出,蓝色的、坚硬的潮水。他们占据了整个大道。回家之后朋友给我发来推特视频,是就在眼前、我却没看到的一幕——警察从烟雾中奔跑而出,一个拿着警棍的警察把一个人拽倒在地猛击。
▲升起的桥梁面前聚集的人群与大批警察
我看到两个人被逮捕。一个男人,非裔或者拉丁裔,他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一个年轻的白人女孩,她的额头上还有一道新鲜的疤痕。人们看着警察给他们带上手铐,直播、拍视频和照片,但没有冲突和异议。
朋友手机在奔跑的过程中丢失了,我的手机也即将没电。我们坐了地铁回 Hyde Park。我在车座上睡去,车厢好像一个摇篮。下车时看到人们在超市门口整齐地排队,夕阳静谧地好像失了声。到家不久芝加哥宣布了宵禁,但很多人应该还在市中心。如果朋友的手机没有丢失,我们或许也还在。当晚,芝加哥有 1000 人被逮捕。朋友圈在传播一张市中心被点燃的轿车的图片,黑烟从暖红色的芝加哥剧院招牌旁升起。
这之后的第二天,芝加哥大学所在的 Hyde Park 成为游行与抗议的焦点。有店铺玻璃被打破,直升机盘旋在我的窗口——住在高层,我离这不断轰鸣的机器前所未有地相近。我的几位朋友都参与了游行。好朋友在精疲力竭回到家后告诉我,她如何被她所在的游行队伍感动到落泪:他们互相传递物资和信息,在每一个路口喊话,并且克制冲突的苗头。“最重要的是不要落单,”朋友在微信上告诉我,“落单了就非常容易被逮捕。”那时她已经离开游行,但目睹了警察将另一个游行队伍中的人拽倒。推特上不断传来警察使用暴力的信息,我的另一位朋友告诉我,警察开始使用胡椒喷雾剂,她的邻居在分发牛奶给示威者,用以止痛。还有人继续在夜晚中守候在看守所门口,督促警察释放被逮捕的抗议者。与此同时,中国城的华人们组织起了自发的带枪巡逻,熄灭了灯光的白宫被抗议者的火光照亮。我的父亲给我发来微信公众号文章,标题是——“美国陷入暴乱”。还有许多更遥远的事情在发生。坐在 28 楼的公寓里,警车和直升机的声音都消失,只有风声在撼动这个夜晚。
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提供原标题:《芝加哥抗议现场:别落单,落单了就容易被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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