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张叔叔

刘烟生

小时候，邻居张叔叔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他模样英俊，身材标致，白衬衣系在裤子里，用皮带扎了，那裤子一点皱褶没有。尤其是他笑的时候，一口洁白的牙齿把满脸照亮。他的父亲是上世纪30年代的一位实业家，也是所城里一栋老宅子的房主，老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供儿子读了名牌大学。张叔叔毕业后在中学教书，1957年被打成了右派。那个年代，所城的房主被扫地出门的很多，有的被撵出敞亮的大北屋，住进了小厢房，张叔叔被赶进了过道的门屋子居住。张叔叔常常面朝窗户吹口琴，那深情的旋律和舒缓的节拍，我听得心儿都轻轻地飘走了，可是我不知道歌曲的名称。后来，他被遣送农场劳动改造，听说女朋友离他而去。他平反重回所城老屋时，已是50岁的人了，头顶一片荒芜，满脸的皱纹如同苦菊，没牙的嘴瘪成一张瓢把儿；他患有哮喘病，拄着柺棍，走起路来，柺棍撞击地面“咚咚”作响，全然没有昔日的风采，看模样倒像七八十岁的老人。生活的磨难并没有改变他对整洁仪表的追求。再热的天，他也身着白衬衣，系在深色的西裤里，用皮带扎了，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他还是面朝窗户吹口琴，还是那一首我熟悉的旋律，因为哮喘的原因，乐曲若断若续，多了些许的惆怅与伤感。这时候我已经会唱这首歌了，那是前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歌曲《小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张叔叔终生未娶，孑然一身。他病逝的后事是居委会负责料理的，清理遗物时，发现一封寄自美国旧金山的航空挂号信，里面一张洁白的信笺上印着一个带有月牙口红的吻印，署名李丹凤，落款的日期是1983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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