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走亲戚

田家庵·孙 林

法国一名系谱学者说，美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同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是远房亲戚，均为14世纪法国国王的后代。

如果这位学者的考证是对的，你会不会为希拉里和奥朗德几百年前的祖先唏嘘不已？他们哪里能想得到历经沧海桑田，一脉相承的后系渐行渐远，会在当今世界最高级别之一的政坛上博弈？

你的亲戚呢？关于你的亲戚，你能想到什么？你会不会想到你和你的亲戚也是渐行渐远，相离相散？

你会不会想到多少年前的夏天午后，那些陪你光着脚丫踩泥沙的伙伴中，总有你的表兄或是堂弟？

你会不会想到多少年前的中秋除夕，往你手中塞上一个糖饼的姨母或是在你兜中塞几毛钱的姑姑？

你会不会想到多少年前的黄土小路上，瘦小的你满心欢喜地跟在父母身后，长途跋涉地走亲戚？

你会不会想到多少年前的岸边渡头上，满口袋瓜子花生的你拼命挥手，充满感激地送亲戚？

……

我知道，你想到的不仅是这些往昔的温情，你想到的应该还有当下不可回避的生硬吧？

比如炫耀和嫉妒。也许在你落魄的某个时刻，你的亲戚却向你显示他的优越，丝毫不顾忌你的难堪；也许在你得意的某个时刻，你非但没有从亲戚目光中收获鼓励，却捕捉到了抵触和敌意。

比如猜忌和怀疑。也许你从不愿意和亲戚之间产生任何的利益关系，那其中牵扯了太多的遮遮掩掩，幽幽秘密；不能言说，打探不着，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人，你却深深感到空阔之中的孤立。

比如……

这些是事实。

但是这些，真不可以成为你疏远亲戚的理由。你可不可以换个角度理解你的亲戚呢？谁没有过卑微时刻？谁没有为现实的利益摇摆过心灵？谁的皮袍底下不曾隐藏着一个“小”？

因为在意，所以有炫耀和嫉妒。你和你的亲戚同源同宗，你们曾经共饮一瓢井水，共立一片屋檐。你们有共同的起点，你最了解亲戚的底细，所以他们的炫耀对你才有意义。同样，亲戚最了解你的的底细，所以他们会嫉妒你的了不起。

因为靠近，所以有猜忌和怀疑。只有距离可以产生真正的美。在遥远的以前，你和亲戚不仅血脉相连，而且空间相近，你们还不存在那么长的距离，你们有太多的机缘走在一起。太近了，难免有矛盾，有对立。

退一步，真有过炫耀嫉妒又怎样呢？真有过猜忌怀疑又怎样呢？打断骨头连着筋，你真甘心任由天伦亲情连同那些久远的回忆随风而去？

重病之际，一生不愿示弱的父亲对我说：“给家里你那几个叔叔大爷带个信吧，我想跟他们说说话。”后来他们来了，兄弟几个在病房里流着眼泪说话，说的全是往事。忆起父亲的这个愿望，我不禁想：如果我们老了，可会有故人来陪我们说少年的往事呢？

在八公山的山坳里，一位表兄曾经无比怅惘无比苍凉地憧憬未来的生活：“等我们老了，孩子们都跑远了，咱们这些兄弟姊妹就在这样的地方买一块地，拉上院子，盖上房子，拉拉呱，串串门，就像从前。”我们真会变老啊！陪我们小，陪我们老的若真有亲戚，该多好！本就该亲密的亲戚，怎么走着走着，就走丢了呢？

我们已经人到中年，我们有时会感到孤单。从空间上说，在遥远的少年时代，我们就没了亲戚。社会的波澜，早已令亲戚天各一边，有几人能声息相闻，守望相助？在不同的领域，各自为事业拼、为房子拼、为孩子拼、为生活拼、为更高再高的目标拼。这一拼不得十年、不得二十年？你和亲戚这十年二十年的距离，恐怕不是一张车票、一张机票能够测量的吧？

更何况，你还在忙呢！你忙于孩子的教育，你忙于工作的紧急，你忙于同事的相处，你忙于朋友圈的维系……这些都是你生存所需，你无法回避——当你终于可以短短地喘口气，终于可以稍事休息时，你可能会选择闭门蛰居吧？可能会选择出门旅行吧？可是我感觉，你基本不会选择“走亲戚”。即使因为某个特殊的机缘，你和亲戚坐到了一起，然而在那样的场合，你会不会觉得话题不多？你们只能从事不关己的美国大选和中韩对立谈起，或是把时间耗费在掼蛋的牌局。

遥想当年浩浩荡荡、逸兴遄飞的走亲戚，遥想当年那一张大桌子、一座小院子、一个大灶台，你是不是神往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碍？你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拿块夹心饼干向邻家阿毛显摆：俺家来亲戚了，这是俺姨父买的！

环顾今天你们家秀气的餐桌、典雅的餐具和华美的沙发，你是不是觉得你活得越来越精致？但同时，你是不是还觉得，活得越来越封闭、越来越小气？

那就去看看亲戚吧！看看那些几乎见证过你人生每个重要时刻的亲戚吧！像看望年迈的父母那样，去看望同样年迈的婶子、大妗、伯伯、舅舅吧！他们那曾经驮过你的背，已佝偻；他们那曾经搀过你的手，已枯瘦。像看望自己的亲兄妹一样，去看望自己的姑舅老表、堂兄族弟吧！他们正和你同步变老，可是你们在一起，就会把年龄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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