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创作不需要追赶流行迎合观众

贾樟柯

文艺片导演要拍武侠片有人说，贾导也向市场妥协了？

贾樟柯新年新动向

投拍李宇春导演处女作《人民路女神》

在不久前举行的柏林电影节上，香港寰亚电影公司首次开始推销贾樟柯导演的新片《在清朝》，这位第六代导演的首部武侠片终于首次浮出水面。贾樟柯是最受中国观众认可的文艺片导演，也是国际影坛炙手可热的中国电影人。今年4月23日，他的《山河故人》还将正式登陆日本院线，这部电影去年在国内曾取得了不错的票房。

有人说，以前最坚持纯粹艺术理想的贾导也向市场妥协了，近日，贾樟柯在接受华西都市报记者独家专访时坦言，这是大家对自己的误读，“我的兴趣在于把艺术电影卖好，而不在于钱本身。”其实，贾樟柯并非不会赚钱，他甚至爆料，早在自己的少年时代，他就有了经商头脑——倒卖汾酒。最近，贾樟柯成立了一家名为“暖流”的电影公司，合伙人有财经人物吴晓波、前媒体人王宏和经纬中国管理合伙人曹国熊，新公司计划在2016年拍摄东野圭吾作品《悖论13》，该片将由贾樟柯亲自监制。此外，还将投拍李宇春导演处女作《人民路女神》。

小城青年的电影梦

1970年，贾樟柯生于中国山西汾阳，考大学的时候，他数学太差，父母把他送到太原去上山西大学的一个美术班，好准备考美术院校，后来他竟然因为喜欢看电影而转考北影。

华西都市报：年轻时代，您喜欢去学校附近的一个“公路局电影院”看电影，那是怎样的一个电影院？小时候最喜欢看的电影有哪些？

贾樟柯：公路局电影院不是在我的故乡汾阳，是在太原南郊。中学毕业之后我在太原一个高考美术培训班学习，培训班旁边是山西省公路局俱乐部，里面每天都放映各种各样的电影和录像，我经常去看。那里的电影大部分是娱乐片，很奇妙的是，有一次我在里面看到了《黄土地》。看完之后，我从一个影迷变成了一个想拍电影的人。

华西都市报：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和电影结缘，现在的贾樟柯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贾樟柯：人生有很多意外，有很多不确定性。现在回忆我人生的转折阶段，也就是中学前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呈现出了经商的热情和才华。我在中学里就开始倒卖汾酒，赚了不少钱，我还有同学倒卖钢材，赚了更多的钱。如果没有爱上艺术、从事电影，我很可能会从事某种商业工作，有可能开煤矿，有可能开餐厅。

从我家庭的角度来说，过去我父亲希望我成为一个外科大夫——我爷爷是外科大夫，所以我父亲特别崇尚医生的工作。但是我学了文科，我父亲的想法就改变了，他又希望我当一名教师，因为他自己是一个老师。我也有可能会成为一名教师，因为在山西的传统文化里，遵循父命和孝道是很重要的。我很不适应体制内单位的生活，对我来说，教师工作是体制内工作中唯一我可以做的，因为它有两个假期。老家的面馆

无论是贾樟柯刚出道时拍的《小山回家》，还是让他名声大噪的《小武》与《站台》，成熟之作《世界》以及《三峡好人》，抑或是最新的《山河故人》，贾樟柯的作品里都透露着浓浓的乡愁，因此，他的作品相比其他第六代导演，拥有一种更加温暖的气质。

华西都市报：您眼里的乡愁到底是什么？今年春节您是怎么过的？

贾樟柯：今年春节我是在家乡度过的，每天奔走在同学聚会、朋友聚会和家庭聚会里。最近几年，我越来越喜欢这样的聚会，从23岁去北京电影学院上学到《天注定》拍摄之前，我忽略了很多这样的生活。拍摄《天注定》前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需要回到过去熟悉的生活里。所以，我在山西开了一家面馆，把它作为一个跟朋友交流和见面的地方。我在北京的时间越来越少，留给家乡的时间越来越多，我觉得在外漂泊你才会获得所谓的乡愁，因为离故乡太远了。

我觉得故乡就是某种牵挂、某种光线和某种味道，汾阳下午的阳光非常厚重，那种光感在北京没有。倒不是说北京的太阳比较单薄，而是从出生、懂事到成长，我都习惯了那种浓厚的光线。到了北京，下午没有那样浓厚的光线，我都会怅然若失。

故乡也是某种味觉体验，我23岁离开故乡，从小爱吃的食物都比较固定了，思乡的时候会思念那些在北京吃不到的味道。当然，还有故乡的人。

我不愿意神化、美化故乡。故乡也包括很多过去想逃离的、不能容忍的东西，它们仍然存在，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能够包容它们。因为我们有能力出走，也有能力回来，所以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客串大哥三部曲”

去年一部《后会无期》，让很多影迷眼前一亮，原来贾导演技这么赞，据说事后他也得到不少片约。

华西都市报：您有没想过今后的工作重心会向表演方面倾斜？导演客串演员的心态是否很微妙？

贾樟柯：在过去一两年里，除了出演《天注定》里的山西老板、韩寒电影《后会无期》里的社会大哥，还演了张猛电影《一切都好》里的黑道人物，有人开玩笑说，它们是我的“黑道大哥三部曲”。演戏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特别是在朋友的电影里客串，可以现场探访朋友、探班慰问剧组，同时也跟自己开一个玩笑。

但我知道我自己的表演能力非常之差。说实话我演戏时非常紧张，我看过自己在《后会无期》里面的表演后，觉得自己台词太紧了。插科打诨还可以，要是让我塑造一个完整的角色，那是我完成不了的。如果以后大家还有兴趣找我去演一两天，只要时间能安排开，我很愿意去。但要让我塑造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像冯小刚导演在《老炮儿》里那样，我真的没这个才华和能力，也不愿意承受这个压力。用“陌陌”找演员

贾樟柯的电影喜欢采用纪录片的手法，因此他的作品有很强的纪实性，一点都不潮，但贾樟柯本人却是个与时俱进的人，他完全不排斥网络上的新生事物，他也善于利用新媒体来推广自己的作品。

华西都市报：有人说贾樟柯的电影无论怎么拍，都会带有挥之不去的纪录片气质，您如何看待这种说法？

贾樟柯：在电影诞生之初，电影就分化成两个传统：一是卢米埃尔兄弟开创的纪录美学，另一个是梅里埃创造的戏剧美学。在这两个平行的美学系统中，我认为纪录美学是最贴近电影这个媒介的，因为人类尽一切努力将电影发明出来，从绘画延伸到摄影，从摄影又延伸到活动影像，都有一种内在动力，就是寻找到一个新的发明，能够如实地将人类生活形态记录下来，呈现出来，这是电影基因里最美的东西。但是要澄清一个问题，纪录美学不等于纪录片，它不等于照搬现实的原始记录，它最终是一个美感。我所喜爱的就是这种纪录的美感。

华西都市报：有传言称，您曾用陌陌找过演员？高速发展的信息时代对电影业会带来怎样的冲击？您平时有没有研究电影的互联网营销之道？

贾樟柯：我有一个副导演，他是我的研究生，他很年轻。过去拍戏，有时候会突然需要一些合适的演员，他天才地使用了陌陌。我记得有一次在邯郸拍摄一个图片摄影系列作品，需要找一些有文身的年轻人，在邯郸找到这样的人是很难的，但是他通过陌陌，一夜之间组织起了一个很好的团队。之后我们拍故事片、拍广告，关键时刻都会用陌陌来约临时演员。不是所有的拍摄地都有北京上海那样的经纪公司，能提供大量群众演员，在中小城市，陌陌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

我自己也是一个新媒体的使用者，但更多地是在获取新闻方面感受到新媒体的变化，具体的营销我并不在行。《山河故人》也是跟宣传营销公司合作的，他们给了我很多建议，我并不抗拒这样的配合，因为信息发布方式、媒体的改变非常快，你要适应这样的改变。“被拆掉的城池”

《在清朝》是贾樟柯的首部武侠片，筹备时期超过四年，为了拍这部影片，他做了相当多的功课。从贾樟柯的讲述来看，他想拍出一个史上最“真实”的清朝。

华西都市报：为什么想要拍《在清朝》，这么多年不抛弃不放弃自己的初心，它的魅力究竟是什么？男女主演有未确定？

贾樟柯：男女主演正在联络之中。《在清朝》筹备了这么多年，我始终对它抱有巨大的热情，对我来说，这个电影给我提供了一种想象古代、呈现古代的机会。我想每个人对古代都是有想象的。

我成长过程中抬头所见的明清街道、庙宇、祠堂，汾阳那些纵横的街道，一座城池，它们都是从古代过来的，它们还没有被拆掉。你会想，在这些房子和街道上发生过什么？这些庙宇里有过什么样的香客？过去古人是怎么样生活的？拍《在清朝》可以满足我所有的想象。

某种程度上，这应该是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导演应该做的事情。因为我们的成长过程正好衔接了这几部分。可能更年轻的90后、00后睁开眼时，城池已经被拆掉了，他们没有在古代的场景里生活过；再晚出生的孩子，可能大变革已经趋于平静，变革已经不吸引他们。而对于我这样一个197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在清朝》里包含的全部信息就是我的兴趣点和兴奋点所在。

华西都市报：现在电影市场好像沾到魔幻、奇幻的题材，就特别受大众追捧，您有没有想过要在今后的作品里，增加特效方面的预算？

贾樟柯：如果需要的话会增加。我不是太关心电影市场在流行什么，因为创作不是追赶流行跟迎合观众。

华西都市报：中国电影市场去年相当红火，观影人数仅次于美国，在您眼中，中国电影和好莱坞的差距还有多远？

贾樟柯：差距当然很大，但我觉得最主要的不是电影的差距，而是两个国家的历史、政治和经济实力形成的差距，电影本身的差距很好克服，但是外在的社会环境所形成的差距是克服不了的。毁与誉无关紧要

贾樟柯是导演，演员，是丈夫，也是老板，他其实在很多年以前就展露了自己的商业天赋，相比赚钱，他还是更喜欢拍出让自己满意的艺术电影。

华西都市报：生活中的伴侣，工作中的同事，赵涛基本上是贾樟柯电影里的一个重要符号，作为老婆，她最吸引您的地方是什么？作为演员，她最优秀的地方又是什么？

贾樟柯：在生活里，赵涛一直帮助我寻找更多的时间与机会去亲近自然、亲近动物，她让我的世界观有了很大的改变。

在工作上，她一直是一个有想象力的演员，从剧本讨论到现场拍摄，她的意见往往能够给我很多启发。

华西都市报：2015年，第68届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宣布您获得终身成就奖，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么年轻就得到了这样一个大奖？

贾樟柯：没有去想。这些年我一直以一个稳定的节奏在拍电影，不会太多去考虑外界对我的认定和评价。当你有一个创作的线索、积累了很多你想拍的故事和电影，特别是当这些电影还没拍出来的时候，最客观的评价来自自我。对我来说，那些还没有拍出来的东西需要我一步一步去走。我不是很关心别人怎么评价我。毁与誉都无关紧要。

华西都市报：去年宣传《山河故人》的时候，您曾表态，希望这部电影成为自己的第一部商业片。有人称，贾樟柯今后的作品会越来越多地考虑市场因素。

贾樟柯：这可能是一个误解，我希望《山河故人》能成为最卖座的影片，并不是想改变自己的创作，而是希望将艺术电影卖出好价钱。如果单纯追求票房的话，我干嘛不去拍一个纯粹的商业电影？我们要做的努力，就是让更多的人来看那些跟观众不那么亲密、不那么了解的艺术电影。追求票房的背后是调动起多少观众的问题。我的兴趣在于把艺术电影卖好，而不在于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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