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俞飞鹏

老屋青石铺地，砖木结构，厅堂前端开有天井。天井，是徽派民居的一大特色。是民间用来聚积雨雪，以求富瑞的一种建筑样式。天井之状，多为长方形，开于屋的顶端，似类我们说的天窗。天井下端，照例有一水缸。老屋的水缸，一缸水里满是深绿的青苔，想水缸的年岁一定是很久远了。

经过厅堂，往里一拐角，有一宽厚的木楼梯，沿梯上楼，在楼的最上一层，可看见老屋高高翘起的飞檐及一部分瓦片。

老屋是一神秘之地。主梁正面，浮雕有或立、或坐、或骑、或奔的古典人物。主梁两端，有鱼龙相合的深雕边饰。老屋门窗不多，雕刻于方格门窗上的，是镂空的暗八仙图案。

楼上楼下，有很多木橱，木柜。这些橱柜多半是破旧的，上面有形如弯月的把手，有鱼鸟造形的铜锁及镶嵌在上面的铜饰。有一木桌，桌的四角镶有很多带图案的铜片，其中靠抽屉的一面，图案由几只石榴和叶片组成。抽屉无把手，细究其中，有一叶片是可活动的，移开叶片，可看见长方形的小孔。原来，这桌子自带有锁具，锁是暗锁。

老屋厅堂，紧靠内里安放有一黑瘦的长形条桌，条桌正中，摆放有一英国座钟。钟的外貌造型，状若英伦教堂，顶端、两旁有圆弧的塔尖，正中最高处是一昂首扬蹄乌黑油亮的骏马。钟面上的圆盘，镶嵌有一圈凹凸有致的金边图饰，钟面有白底黑字，数字全是英文。这钟最有意思的，当属动个不停的钟摆了。钟摆扁圆，黄铜色，犹如满月。圆月上镶一小圆，上下图案相间，再往上是细长的圆形摆杆，摆杆顶端有一精致的小钩，开钟时，得将钟摆取下，开好钟，钩上钟摆，这座古老的座钟嘀嗒、嘀嗒地就摆上了。

座钟报时，发出的声音是间歇的“当”声。每每夜深人静，“当”、“当”的钟声，常将我童稚的想象带到遥远的天外。

在很静的夜里，除却钟声，再有就是黑夜里楼上的声响了。这声响，有砖木结构的房子因木头干裂发出的，有瓦砾传来的，有楼上旧家什发出的，有夜猫与耗子发出的，有的声响我们听着熟悉，有的听着心里会无端害怕起来。

记得一次夜里，爸、妈不在，我带领弟妹在家。楼上忽的传来了沉闷的“啪”声。一小会，声音就会传来，一阵紧接着一阵。这声响，是人还是什么？为何过一阵就会响起？这声响，让我们几个小孩越想心里越怕了起来。我壮起胆，带上另一个弟弟，拿着蜡烛，摸索着向二楼走去。那一晚，楼上尤其黑，黑的墙壁，黑的物什，胡乱堆起的物什中出现的窟窿，这些都让我们生出恐怖的想象。

顺着声响，我俩小心摸去。在一个破木箱处，一只黑猫忽地从木箱旁溜了。我将破木箱打开，发现木箱里有只大老鼠，大老鼠的尾巴被箱里的鼠夹子夹住了。这木箱洞小，猫进不去，被夹住的老鼠跑不出来。猫在外面着急，老鼠在箱里挣扎，于是，声音就这么传到了楼下。

老屋的砖墙，颜色有的灰红，有的深绿，有的已经深黑，黑中透着深青深绿或深黄。在墙皮大块大块脱落的地方，我常常呆立许久，看因脱落形成的像神仙妖怪或青绿山水的图案。

刚上学时，老屋还没安电灯，我在油灯下做作业，也在油灯下画画。深邃的暗夜里，我在老屋做着千奇百怪的梦。有一夜，我梦见自己会飞了，我不仅在城南城北飞来飞去，略一使劲，还可以向遥远的前方，向飘浮着朵朵白云的蓝天任意翱翔。

老屋其实老了。下雨天，老屋的厅堂、巷道、房间乃至楼上楼下，到处都要漏水。可老屋，硬挺着文人般的风骨，以它老弱的身躯撑起一片天，为我们遮着狂风，挡着冷雨。让我们在寒冷的冬夜，一家人围炉而坐，听爸妈给我们讲故事，耳濡目染着祖辈的专一与坚毅。

在老屋里，爸、妈将一个个长大成人的我们送出家门。如今，我与老屋相距已达数千公里，成为美国博士的弟弟，离老屋更是远隔重洋。

今年回到老家，我特意随着老妈，楼上楼下地将老屋看了个遍。

老屋真是老了。虽几经修缮，有的地方砌了新墙，有的地方安了玻璃窗，天井不复存在了，雨天已不再漏雨。只是，毕竟是老旧的屋子，老旧的地方当是更加的老旧了。我们做儿女的，都劝老爸老妈搬出老屋，可对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屋，他们却不忍割舍。老妈说，老屋好，我的几个孩子，都是打这老屋出生成长呢。我们是哪都不去，就住这老屋吧。

一次次地，我想起老屋。伴随年岁的增长，对老屋，我渐渐有了难以言说的眷恋。我想说，我和老爸老妈一样，爱我们的老屋。这爱，不仅缘于老屋里有生我养我的爸妈，也不仅仅因了爸妈对老屋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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