酴釄落尽,犹赖有梨花

□胡艳丽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丝·门罗在短篇小说集《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的事》中,用波澜不惊、不疾不徐的笔触写下一个个小城女性隐秘而悲伤的故事。这种悲不是排山倒海、惊天动地,而是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一点随岁月沁入骨子里,渗透到人们心里。

“一直想要告诉你的事”,是这些女性深埋心中数十年、不得表白的畸恋；是与丈夫所想大相径庭的定情真相；是亲人间的猜忌和不便述说的隐秘情感；是对自己幼稚却饱满的青春追忆,是那些错爱缘散后仍然想起的点滴前尘……

书中的主人公,都是寻常女子,不同的是她们各有特色、各有优缺点、各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相同的是,她们都有难以诉说的过往,那是青春恣意年华里留下的伤痛。

《回答我是或不是》,描述的是一场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在她的青春里,她与他相遇。世事沧桑,他在她的心湖投影,半生难忘,就算彼此都是对方生命的过客,她依然坚持用信件诉说衷肠,然而她等到的却是报纸上的死亡通知书。生命何其脆弱,爱或不爱都抵不住无常生死的消磨。假如故事到此戛然而止,这不过是场柏拉图之恋,或者廊桥遗梦,但真相往往在意料之外,当“我”奔赴他生活的城市,他开书店的妻子却误将“我”认成了另一个“她”,一个不知他死讯的痴女子……

这是几个人的痛苦?那个开书店的妻子曾经是舞蹈教师,可自从做了膝盖手术,她的爱情生活也就结束了。她从此成了一个港湾,供他停泊,也任他启航。而不论是“我”还是那个不知其故去的女孩,都是他精神出游的驿站。没有谁是谁的终点,没有谁是谁的倚靠,没有谁是谁的唯一,他的生命谢幕,结束了这场“精神大巡游”,而她、她、她,却又将如何在这一场精神的邂逅中全身而退?

各个都是一身伤痕,各个都佯做云淡风轻。或许对于“他”而言,每一个“她”都只是一个故事、一段心情,而对于“她”而言,有时一分一秒就是一生一世,一时绽放就是一世风华。纵然他游戏人间,飘泊不定,但“他”又是谁?或许也不过是女性心中的精神佳偶,一个获取人间慰藉的想象对象,甚或又只是自己曾经青春、曾经精神纯美的证明。

《我是如何遇见我的丈夫的》,写到了两个女子与丈夫的相遇,第一个女子,做护士期间偶然照顾了一位飞行员,而后与飞行员订婚,再之后,便是她山一程水一程的追逐,而飞行员未婚夫,则在不断逃离……“我”在十五岁少不经事的年龄,遇见了这位飞行员,以为自己与他擦出了爱的火花,以为他会信守承诺,因为他一直给“我”寄信,然而一切都是误会。他逃离“我”就如同他逃离她的未婚妻,只是这样的顿悟,要等到此后经年。“我”与丈夫的相遇相恋则是一个更大的误会,“我”每天守在邮桶边等候他的信件,对着送信的邮差露出灿烂的笑容,却被邮差当成了浪漫爱情的信号,因误会而生出余生的缘份……

有时将错就错未必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这样的误会,不戳破也好。就如同书中描写亲情的小说《对家人的宽容之心》。沉潜在水面之下的真相真情,对身边人来讲,也许并不那么美好,让它们永远的沉潜,成为自己心底的秘密,远比昭告天下,引来更多的误会要理智得多。

直至全书结束,也没有一个主人公将时光翻转。人生无常,世事如戏,让过往沉潜,怜取眼前人,获得当下的幸福,或许比不停地咀嚼过去,更能化解悲愁。“当年曾胜赏,生香熏袖,活火分茶……不怕风狂雨骤,恰才称,煮酒笺花。”曾经的一世风华,曾经的青春无悔,就当前世的幻影,而今生酴釄落尽,犹赖有梨花。

《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的事》

【加拿大】艾丽丝·门罗著

翻译:刘黎琼

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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