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壹田
一
“干杯!”迷幻的灯光下,一阵阵豪爽的吆喝声,混杂着音响里那撕心裂肺的呐喊,在偌大的KTV包厢里回荡着。
舒文放下酒杯,坐在僻静的角落,心不在焉地看着这些曾经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二十年过去了,人到中年,当年那一段青春飞扬的时光,如今都被眼角的细纹和隆起的啤酒肚取代。
“舒文,张勇点歌了,你们同学兼夫妻双重身份,来首情歌对唱呗!”一个脑袋从张勇高大的背影后面探出来。
舒文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冲他摆了摆手。
“行了,耗子,咱兄弟俩唱,不带女人!”张勇一把揽住那人的肩膀说。
“也是,你们两个研究生同学三年,毕业以后立刻结婚,天天看,早就腻了吧,哈哈……”后面的声音很快被响起的巨大的音乐声淹没。
“哎,我们班成了两对夫妻,舒文这对来了,方健和林静那一对怎么没来?”旁边不远处一个女声传来。
猛然听到这两个名字,舒文的心绪就像手中的酒,没有温度,却有烈度。
“你还不知道啊,方健前两年在加拿大去世了。”另一个女声响起。
“什么?怎么死的?”
“好像是出车祸吧,听说……”
霎时,舒文仿佛掉进了水里,包厢里所有嘈杂的声音似乎都被水流阻隔得很远很远。她身上冰冷,脖子像被人掐住,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起身,下意识想逃出包厢。她挤过三三两两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拉开包厢的门,冲到了走廊。巨大的声浪随着包厢门一起被甩在了身后。她意识稍稍有些恢复,沿着走廊慢慢向前走,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
“舒文。”一个声音响起,是林静,方健的妻子,不,遗孀。
二
“舒文,这大冷天的,这么早,去哪啊?”舒文正轻手轻脚地开门,被身后被窝里传出来的咕哝声吓了一跳。她来不及回答,轻轻把宿舍门合上,一边飞快地跑下楼梯,一边把一条大红色的围巾往脖子上缠。
舒文一口气冲出女生宿舍大门,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方健。
方健穿着一件灰色的长大衣,推着黑色的二十八寸凤凰自行车,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好看得就像一幅水墨画。看见舒文,他的嘴角向上扬起,露出洁白的牙齿。
舒文仿佛一只快乐的小鸟,扑过去,在方健的怀里蹭了蹭,把手伸进包里,娇声说:“来,闭上眼睛!”
“闭眼睛?这是要拍琼瑶片吗?”方健忍不住笑起来,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一条软软的、暖暖的东西,随着舒文靠近他时轻轻痒痒的气息,围上了他的脖子。他睁开眼睛,一条洁白的毛线围巾绕在他的脖子上,鼻尖下仿佛还轻漾着舒文身上那股女孩子特有的清香。
“我学着织的,织了一个月呢,就是有的地方织得不太好。”方健低下头,看着舒文带着几分赧然说着,又用手整理了一下围巾,偷偷把一处不太平整的地方掖到下面藏了起来。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把自行车脚撑支好,一把抱起舒文放在后座上,“我的小舒文织给我的,一定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好看、最暖和的围巾!拿一座城池换我都不同意!”
“那还差不多!”舒文咯咯地笑起来。
“来,小舒文,抱紧我!”方健跨上自行车,向前驶去,“走喽!踩雪去!”
清晨的校园里响起时下流行的歌曲《心雨》,杨钰莹和毛宁甜腻的歌声回荡在空气中。校园的道路上,白雪平整得像是刚打开包装袋的奶油点心,自行车轮在雪地上留下的车辙一直拉长,拉长。
树上的积雪忽地落下来,撒在两个人头上,肩上,撒出了一串长长的笑声,温暖了舒文研究生时光的每一个冬天。
三
毕业那年夏天,校园里闷热的空气中满满都是离别的味道。
“方健!怎么都找不到你!”舒文手里举着一沓照片,推开了门,“冬天碰到的那个摄影师帮我们拍的照片寄过来啦!”
“这么久了,我都快忘了……”舒文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寝室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死寂。
同寝室的两个同学都在外面租了房子,平时只有方健一个人住在这里。可是,寝室里空荡荡的,似乎少了好多东西,连平时倚靠在书桌边的方健的小提琴,都不见了踪影。
舒文一下懵了,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
书桌上,放着一张白色的信笺,有灰色的暗纹,那是方健最爱用的。舒文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水流飞快漫上来,很快淹过了腿,淹过了胸部,淹过了头部……
舒文手中的照片哗啦一下,全掉在了地上,眼前的信笺一下模糊,一下清晰。她极力睁开眼睛,很努力地辨认着纸上的字:
“舒文,我想,还是出国更有前景。忘了我吧,对不起。方健留字。”
舒文瞬间怔住了,呆呆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时,才慢慢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将地上散落的照片捡起来。照片里,白茫茫的雪地上,方健骑着自行车,舒文坐在后面,脸贴在他的背上。舒文的眼神清亮,笑意满得溢出来,装点了那个单调的冰天雪地。
舒文的眼泪一滴一滴打在照片上,打在风里几乎交织在一起的那两条白围巾和红围巾上。
四
包厢走廊外面是一个大厅,一些客人零零星星地坐着,听舞台上一个抱着吉他的歌手在唱一首英文歌。大厅的角落,舒文和林静坐在一张桌子前,桌上,放着两杯红酒。
“林静……”舒文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方健他?”
“他死了。”林静的眼神依然带着空洞,“是我害死了他。如果当年他没有跟我出国,也许他就不会死。”
舒文拿起酒杯,猛地倒进嘴里,“不,与你无关。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自找的。”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林静猛地抓住舒文的手臂,很紧,“谁都可以恨他,唯独你,不可以!”
舒文一把推开林静的手:“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就一张纸条,那张只有二十三个字的纸条,就能交代我三年的感情吗?”
林静松开手,捧起酒杯,看着酒杯里的红色液体,凄然说:“你也一直在别人身边,却没忘了他,是吗?”
舒文厉声说:“不,二十年了,什么都过去了。”
林静抬起头,看着舒文的眼睛,郑重地说:“我今天来,不为聚会,就为来跟你说一个故事……”
五
“林静,你这是要干嘛?”方健的话里已经带上了隐隐的怒气。
“我没要干嘛。”林静的眼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嘴却倔强地抿着,“我说了,我就是希望,另外一个出国的名额,是你的。”
“我已经拒绝了出国的机会。你是知道的。”方健压低声音说。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出国,想和舒文一起留校。我都知道。”林静声音忽地冷了下来,“可是,你要明白,这次你们作弊的证据在我爸手里,一旦被公布出来,即使舒文是因为帮你,她也逃脱不了学校的处罚。不仅你,连她都会失去这次留校的机会,甚至毕业都会成问题。你是知道的,她有多想留下来当老师。”
“那你想怎样?”方健心里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奈。
“你跟我出国。如果我说你是我男朋友,我爸一定不会看着你的前途被毁。我一直爱着你,他是知道的。否则,你了解我爸的性格,他不会帮你隐瞒。”林静说完,静静地看着方健。
“你让我考虑几天吧。”方健眼前浮现出林教授那张老学究的脸孔,“离出国的日期不是还有一阵子吗?”
“好。我等你。”林静深深看了一眼方健,转身,回头又说:“你不必担心舒文。你知道的,张勇一直在追求她。张勇的爸爸是教育局的领导。”
六
舒文不知道林静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一直坐在那,直到一个同学来叫她,她才恍恍惚惚跟着那个同学往包厢走。
一路上,那个同学不停地跟她说着什么,她却什么也没听到,眼前只有那片白茫茫的雪地,和那风中飞扬的一白一红两条围巾。
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阵喧闹声伴随着KTV特有的杂乱的气味扑面而来,猛地冲走了那个白茫茫的世界。
舒文一眼看到,张勇端着酒杯,连脖子都通红,大着舌头扯着嗓门说:“我们儿子考上了当年我们的大学,也读中文系。这小子,以为读了几天书就敢和我叫板,我一直和他说,他老妈说我们夫妻两个就像李白和杜甫,那是说我们都满腹才华,惺惺相惜。儿子非说,他妈那是说,我们一个是现实派,一个是浪漫派,不搭界!你说这瞎了眼的孩子,我们咋就不般配了!不信你们去问舒文!”
旁边的同学回头看到舒文正站在门口,都一下笑了起来。四十多岁的一帮人了,竟像孩子一样开始起哄。
舒文眼前慢慢清晰起来,女生们眼角的细纹,男生们的啤酒肚,一样一样回到了她的世界里。
她猛地清醒过来,嘴角习惯性带上了得体的微笑,挺着笔直的脊背,向张勇走过去。
谁也没有发现,她的手紧紧握着,紧得指甲几乎要插进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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