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我在宛城的一年试用期
“不知封君今天所来何事?”我问道。我一边问,一边观察这位宛城大当家的模样。看他也有五十多岁,面庞如削,一身精瘦,行姿矫健,能在敌我拉锯的地带生存的,想必也是卧虎藏龙。他交给我守卫宛城的老弱兵丁,很可能是假象。他的手底下,可能还藏着一支精兵。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身体有些后仰,一副倨傲的神情,好像他才是宛城的地心引力、真正的救世主。他盯着我说:“郡守练兵,想必十分辛苦,用度不菲。你为护边保国而不辞劳苦,我作为边境封君嘛,自然要尽点微薄之力。”
“什么微薄之力?”我问。
“粮五万斤,剑五千把。”
“少了,您再多给点吧。”
他有点吃惊,但旋即恢复了平静,“你说什么?少了?”可能他原以为我会立马感谢,受宠若惊。
“是的。我两千名士卒,以后还会增加选练的新兵,一天少说也要三千多斤粮食。宛城的山山水水都要靠封君大人您撑着呢,给我这么点粮,不够我吃半个月。”
“那你要多少?”
“既然封君要尽点微薄之力,那就微薄的十万斤吧。这样我凑合着能过一个月。”
他脸上掠过一丝肉疼的波纹。
我判断,他今天来,给我点散碎银子是假,他要说点什么是真。
他说话了,“你吴起到我宛城来,是保国护边的,不是干私事来的。按理说我作为当地的封君,你有什么需要我都应该尽力满足。你要不到楚国、不到宛城来,我俩可能一辈子都打不成交道。但楚王让你来了,我俩就有不解之缘,而且要各安其命,各尽其力。所以我也不把你当外人,想跟你说几句知心话。如果你能听进去,别说十万斤,就你这区区两千人的吃喝拉撒,我全包了。”
“封君是痛快人,封君请直言。”
“好!我看你吴起也是痛快人,明白人。”他的脸上有了一点暖意,凑到我跟前,“楚国历朝历代,都是国不养兵,兵出封君。这样的好处是,国家如果长期供养这么庞大的军队,耗费巨大。兵归封君,战时抽调成军,平时种田为民,不但为国减少了巨大的军事开支,还能为国多生产粮食等物资。这样做,有百利而无一害。再说,封君都是王室的血脉,是国家的根基,我们只会维护王权,决不会去造反乱逆。所以,兵在封君,是几百年的制度,不可偏废。你看,你这才招了两千人,没练三个月,碰到问题了吧?军饷谁出,粮草谁付?我看,你不如把这些人交给我,你只管训练。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
他突然停住滔滔不绝的话头,看着我。
他的来意我明白了。他想把我千挑万选、辛辛苦苦打造的军队,变成他的私人武装。我只要当好这个禁军教头就可以了。
“还有,”他见我没说话,便用手指着我,“你颁布促农令,允许百姓在国有土地上开荒种地,三年国家不收税,这是楚国历代从来没有过的。你这么干是要惹众怒的。你是个明白人,凡事不可坏了规矩。”
我知道,我鼓励百姓开垦国家的荒地,而且三年不收税,百姓谁还愿意种封君的田呢?封君一旦失众,再加上我组建国军,封君与国家叫板的私人武装从哪里来呢?
这些个腐朽的贵族,鼠目寸光,在眼前利益上是不会让出分毫的。即使我的作法对楚国有莫大的好处,对他们这些王族的子子孙孙千秋万代有益。
他要并我的军队,这是我绝不可能接受的。他对我促进农耕的指责,同样让我十分反感。
“您的好意我要是拒绝呢?”我抬起头,微笑着紧盯着他。
他的目光同样没有回避,毒辣的光芒直刺着我的眼睛,
他也微微笑起来,“你说呢?我会怎么做,你这样的明白人会懂的。”
我想,如果我现在断言拒绝,那就立马翻脸。
但我的部队训练还不成熟,荆锐军战斗力还未完全生成,我不想马上与他翻脸。再说,楚悼王对我的建军报告迟迟没有批复,是赞成,还是反对,或者是其它?
而且我更深地想了一层,鲁阳文君今天突然来找我,这么明明白白地要求我把荆锐军编入他的封军,肯定他事前给楚悼王上了折子,甚至得到了楚悼王的首肯。
如果是这样,那我来楚国还有什么意义?
但愿楚悼王不是这样。
看我迟疑不定,鲁阳文君追问:“我的想法,你同意吗?”
我从一阵心酸中猛然醒来,我不能给他肯定的答复,我说:“这是大事,请容我好好想想。”
如果我不同意,他就会利用各种理由立即切断我的粮源。而且还会公开宣布,凡是参加荆楚军的属于他的佃奴,我改变他们身份的决定是白纸一张,还会威逼他们统统回去。因为按照楚国的法律,奴隶、家奴、佃奴的人身自由,均可由他们的主人处置。他们一旦因贫因病因负债卖身为奴,便永远失去人身自由,要杀、要剐、要陪葬,都任由主人决定。不但如此,只要他们的身份不变,他们的子子孙孙,只要一出生,就注定是主人的奴隶。
鲁阳文君不但会威逼自己的佃奴离开荆楚军,他可能还会动员其他封君,把一些大胆来报名参军的佃奴逼回去。
如果他这样做,荆楚军就可能散了,我将前功尽弃。
我只能拖延,先不给他回话。不回话,很明显是拒绝。但我不回话,总还是留了点回旋的空间。
这不是办法,无论是在练兵场,还是在床上休息,我都在苦思冥想对策。粮食、军饷、武器装备·……都从哪来?
该来的风雨终于来了!
和我预料的一点不差,鲁阳文君派人来传话,因为有一笔以粮换武器的大交易,无法再为我提供必要的军粮。
这仅仅是第一步。
我怎么办?
杀他吗?
不可能。他收税征粮、他对奴隶和佃奴生杀予夺,都是法律允许,我没有杀他的理由。我组建军队他没有理由反对,但却可以对我釜底抽薪。
我不禁感叹,哪怕是在远在天边的地方搞改革,都离不开遥远都城的顶层设计。杀个人容易,但改变不了制度。我可以挥起改革的大刀,在腐旧的制度身上砍开一个口子,激起一时的涟漪,但只要我砍不断它,让它彻底死亡,很快,它还会愈合,一切还会照旧。
改变制度,就要看那遥远的郢都同不同意?敢不敢同意?有没有行动?现在支持了,中途又会不会变心?
我咬着牙支撑,我不会轻易低下高贵的头颅。我干的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开凿的是一条让楚国江山永固的道路,凭什么要向他们低头?只要我一低头,一切都会化为烟云。
我焦急地等待着楚悼王的回音。
“郡守,我们的储粮已经不多了。”粮官向我报告。
“还够多少天?”我问。
“撑死了,五天。”
“知道了,我会有办法的。”
粮官走了。我阵阵心烦意乱。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府衙前,有一群人在哭哭涕涕。
“什么原因?”我问。
“他们都是鲁阳文公佃奴的家小。现在这些佃奴参加了荆楚军,他们就被鲁阳文公赶出来了,地也不让他们种了。他们没办法,都来找大人您了。”
预料中的第二种情况来了。这个鲁阳文君,他不敢直接来军营抓他的佃奴,却出了这个毒招。
也许,很快就会有其他地方的封君世族来军中要带回他们的佃奴。
这个世界,怎么有一点小小的改变,都这么难呢?
我的大脑在飞速旋转。缺粮的燃眉之急、被赶出的佃奴家小的安置、兑现改变参军佃奴身份的承诺,这些事到底如何解决?
不破不立,不砸碎旧制度,就无法开创新未来。我要与鲁阳文公撞击!我要以主动作为,打破楚悼王的沉默!
粮食,粮食,粮食!我突然间有了主意!
这要说说我所守卫的宛城,也叫方城。面北的城墙是沿山而建。它西有对门山、旗杆山和香布袋山诸峰,东有擂鼓台、北岭头和尖山诸峰,两山耸立夹峙,形成隘道,称为“大关口”。从这里出隘,到韩国的叶县,有一条宽约三十里地、长百里的通道。这里是楚国防备秦国、韩国和魏国的重要关口。
一个月前,吴尚无意中对我提起,方城东北面大约四十里的搬倒井,那里有韩国人重兵把守的大粮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亲自带人秘密侦察过,而且还化装进了这个镇子,这个粮仓少说要储备五万石。韩国驻军大约有三千名,还有四十里外的叶县的驻军呼应。如今秦国正出函谷关进攻韩国的上党,韩国已经把军队调集到上党前线。此时如果我们拿下这个粮仓,荆锐军的粮食危机就彻底解决了,而且韩国一时半会还无暇来顾。
再说,士卒们也苦练很久了,也该出来试试了。
那是一个狂风呼啸的夜晚,无月的天黑漆漆一片。我在军营的大帐中布置完夺粮的计划后,已经是子时。我一声令下,与荆锐军开启隘口的城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前行。半个时辰后,一百辆牛车陆续出了城门。
莽莽苍苍的伏牛山,被狂怒的暴风撕扯、摔打,我们头顶的树林都在剧烈摇晃,暴风突然伸出疯狂的巨手,把所有树的头发扯向一边,又猛然放松,让这些枝条弹回来。接着又将他们扯平,一直不松。我听到身边的树枝咔嚓嚓地呻吟、断裂。路边疯狂摇晃的树枝经常抽打着我们的甲胄。
我不准士卒举火前行,这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在之前派出的侦察小队,已经派人报告没有异常敌情,于是,我叫部队加快了脚步。
突然,风停了,头顶开始噼啪滴下了大大的雨点。这雨点停了几分钟后,天顶便像被掘开了堤坝,密集的雨点穿林砸叶,如箭一般砸在我的脸上。而停歇的风喘了口气,又扯着树枝,连着树上的雨水,向我们猛洒过来。地上开始变得泥泞。
像青蛇一样的闪电猛地照亮了乌云横滚的夜空,雷响了。
我伸出长矛,让后面的士兵握住。后面的士兵同样横下矛杆,让再后面的人抓住。一百二十五人一个整体,奋然前行。
两个时辰,荆锐军已经来到了搬倒井的韩军粮仓。
这是一个不小的镇子,厚厚的青石砌成的围墙高高耸立,骑在通往叶县的道路上。这个城只有南北两个大门。粮仓集中在东面,西面是守城官兵的驻地。风雨中,城墙南北城楼和城墙四角的敌楼,都有微弱的灯光在闪烁。四边的城墙,不断地被斜风大雨反复犁扫,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打着灯笼的士兵,每隔半个时辰,从城墙上匆匆而过。
我已经命令五百名士兵绕过搬倒井,到一个叫板杨村的峡谷埋伏,那条峡谷是叶县出兵救援的必经之地。而我则集中了一千五百名士兵,奇袭这个搬倒井。
我决定从东面围墙动手,一旦登城成功,立即向南城门进攻,打开城门,让主力冲进去。我相信,只要我们冲进城,凭着我这支队伍的铁血力量,对付韩国驻军必是砍瓜切菜。
当巡察的队伍一过东墙,我一招手,带着五十多人立即上前,搭起了五个人垛。我从人垛上站起,向城墙扔出了飞抓。这飞抓上緾了棉花,当它咬住城墙时,没有多大声音。这在平时已经练过多少回了。
很快,有人与我一道往上攀爬,更多的人,弦劲弓满,紧张地看着城墙上会否有意外发生。
我一边用力抓住绳索往上拉,一边用力蹬墙借力。雨天墙湿,一蹬一滑。我觉得年纪大了,臂上的二头肌像要炸裂,抽搐,疼痛。我不能松手滑下来,如果我一松手,也许这一场奇袭就可能落空,我在楚国的事业就可能前功尽弃。
我咬紧牙,绳索被我拽得绷直,我尽力撩开腿,每一脚都力争蹬住墙,我不能让别人在我前面上墙,
终于,我第一个翻上了围墙。心脏剧烈的跳动,引得我身上的铠甲都在颤动,我只能大口紧喘几口气,紧接着便抽出了长剑。看到更多的人上了围墙。我手一挥,带着人弯着腰疾速又轻巧地跑向南门楼。
南门城楼有两个放哨的士兵,风雨中靠着墙,低着头,似乎在梦乡中。我们贴着墙悄悄接近,他俩一点反应没有。我一摆手,两个士兵冲上前,捂嘴出剑,一击毙敌。
城楼被隔成三间,中屋是议事厅,一边是军官的值班室,一边是士兵的休息室。我推开了军官的值班室,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一名军官身穿铠甲,躺在床上睡觉。我举起长剑向他的脖子砍下去……而隔壁,都已经在大开杀戒。
也就在这时,突然传出了急骤的锣声和惊恐地大叫:“有人袭城啦!有人袭城啦!”
搬倒井镇的城门为两道,外边的门是对开的,里面一道是用辘轳从城墙上放下的闸门。我一边指挥士兵把里面的闸门卷上来,一边率领士兵跑下城墙,安排几个人去打开城门,其余组成防守阵形,准备迎击韩军的反击。
南门打开了,荆锐军像洪流一般涌进了城,带着杂沓和喧嚣,卷向西边的军营。看着这带着排山倒海气势的冲击波,我想,韩军的三千守备,能抵挡得住吗?
就在这时,传令兵来向我报告,韩军开了北门,跑了!我们怎么办?
我没同意追击。我是来抢粮的,不是来杀人的。再说,这帮人肯定要往叶县逃。经过板杨村峡谷,让埋伏的部队给他们一点颜色吧。
看着一辆辆牛车把粮食拉进了宛城,我的心稍安定。
军饷呢?立功士兵的赏银呢?这些都是没有着落的、又迫切要办的事。
必须在税赋上动手!
我又在宛城贴出了第二份告示,均税赋!
在这份告示里,我规定:上自贵族,下到平民,按人征税,计田交粮。平民百姓自古要交皇粮,只有贵族世族例外,这是凭什么呢?他们占有了那么多的资源,却不给国家一点贡献,这样的路当然不能再走下去。均税赋就是要均他们,再正常不过。
我这份告示一贴出去,等于给鲁阳文君迎头一棒。我发现他往郢都来去频繁,这肯定是告我的黑状,与其他封君和世族大姓密谋。这正中我的下怀,我只有这样,才能迫使楚悼王明确表态。
楚悼王呀楚悼王,你不想让国家强大吗?你就这么沉默下去吗?
我还有一招没出手呢。就在鲁阳文君频繁往来郢都的时候,我的第三份告示又在宛城四处张贴,从本告示张贴开始,宛城的市场税收收归国有。
我要彻底剥夺鲁阳文君对市场财源的控制。这对他来讲可就是个晴空霹雳。
他要行动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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