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就是进步

商明晓

今天是8月18日，是一个不该被遗忘的日子。48年前的1966年8月18日，毛泽东及其党和国家领导人，在北京接见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在天安门城楼上，一个19岁的姑娘给毛泽东戴上了一个写有“红卫兵”字样的红布袖箍。这个姑娘名字叫宋彬彬，北师大女附中的学生，开国上将宋任穷的女儿。

2014年1月12日，在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东一楼会议室，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聚在一起，他们是当年北师大女附中的老师、学生以及部分老师的后人。在安放着卞仲耘老师塑像的会议室里，当年的学生们对自己的老师、同学表达了歉意，向时任女附中党总支书记、副校长卞仲耘的塑像深深地鞠躬行礼。48年前的1966年8月5日，一件被称为“八五事件”的大事发生在北师大女附中。那天，学生们对五位校领导进行了殴打体罚、侮辱折磨。校党总支书记、副校长卞仲耘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殴打折磨后，她终于倒下了。她被校工抬上手推车，置于东楼后的小操场，暴晒于烈日之下。傍晚，昏迷的卞校长被送到邮电医院，最后，经抢救无效于晚9点去世。这是“文革”中第一个暴力致死的教育工作者。当年的学生领袖，现在已经成了美国人的宋彬彬，就在这些向老师道歉的学生中间。她对卞校长的不幸遇难，表达了自己的伤痛和懊悔。她感谢在女附中6年里老师们的培养和教育，也感谢文革之后，母校坚守原则，在很多问题上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感谢老师们对自己实事求是正直坦荡地度过晚年的鼓励。

面对学生们的道歉，昔日的老师给予了巨大的宽容和理解，老师们认为，学生也是受害者。老师对待学生，就像父母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犯再大的错误，也能理解。他们表示：没有必要追究你们的责任，但是要总结这一段历史，把法治建设提到重点，今后不再出现类似的问题。实际上，这些学生们已经得到了老师的原谅。当年女附中校长胡志涛的女儿丁东红也来到了见面会。她说，母亲经常提起那些批斗她的学生，有的不止一次点名道姓，说这些学生都是好孩子。在丁东红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个讲原则的人，很多问题宁死不弯。唯独这个问题，特别宽容。胡校长在她的《八五祭》里，谈到卞仲耘之死时是这样说的：她是在校园里出现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混乱、大骚动中，被一群纯真、热情，又是她最心爱的学生用种种残忍的手段把她活活地折磨死的。这真是一次空前绝后的“尊师重教”的大倒退，这个历史教训应该永远牢牢记住。

和老师们的态度不同，卞仲耘的丈夫，已经93岁的王晶垚先生，2014年1月27日发表声明，认为师大女附中红卫兵是残杀卞仲耘的凶手，在卞仲耘生命垂危之时，没有对其实施抢救。指责宋彬彬等人掩饰当年恶行，强调在妻子卞仲耘死亡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前，他决不接受师大女附中红卫兵的虚伪道歉。王晶垚先生的声明立即引来了众多的围观和解读。但总体上对这种道歉还是赞许和支持的，认为能站出来为文革中做过的错事道歉，有着更加积极的意义。至于有人选择原谅，像宋彬彬的那些老师及其后人；有人选择不原谅，像卞仲耘的丈夫王晶垚先生，拒绝接受道歉，这也是他们的自由。在此之前，陈毅元帅的儿子陈小鲁已经通过多种方式，对过去受到伤害的老师进行过道歉，在此之后，很多文革中做了错事的人，也都通过各种形式，表达了自己的忏悔和道歉。

对于当前“文革”道歉，各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说这是官二代们通过这种炒作式的道歉，意在重新获得话语权；有人认为他们当年最先造别人的反，当火烧到自己老子的时候，又抛出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血统论”。此后，就成了吊儿郎当的“顽主”。“双轨制”时期，又以“官倒”身份成为最早的获利者。现在又想通过这种方式，在道德上再次获利。这些说法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也有人认为，“文革”道歉者应该是当时的成年人而不是一群学生。这说法有道理，对于文革这种影响整个社会的事，是不应把责任全推到学生身上。但如果我们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去看，文革的发生具备一定的必然性，不能全怪毛泽东，也不能全怪林彪或“四人帮”，每一位参加者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都有为自己的过失而道歉的义务。有学者曾追问，有些人把自己的苦写成小说，如梁晓声、阿城、张抗抗、史铁生、叶辛，他们的小说里，都只写了自己如何受苦，却没见一个老实写出当年自己的思想是究竟怎样变成反对一切、仇恨文化、以打砸抢为光荣的，一代青年是怎样自愿变做无知的。这话说得很尖锐很深刻，发人深思。但这一切，与主动站起来道歉的勇敢相比，可以忽略。

道歉这一动作本身，就是一种积极的态度，就是一种进步，道歉总比不道歉好，有态度总比没有态度好，揣摩道歉的用意多此一举。道歉是反思的结果，没有反思也就没有真相，没有反思就没有道歉。如果忘记了过去的悲剧，忘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悲剧还可能重演，错误还可能再犯。道歉的另一个意义还在于重拾文革话题，在公众的视野中追溯真相，直面历史，反思文革，牢记曾经的灾难，不是为了制造新的仇恨，而是要唤醒良知，在尊重、宽容、互助和理解中，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清除滋生悲剧、侵犯人权、践踏生命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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