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的爱与文化史 读《青草图书馆》■林 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关雎》以草比兴，文学情趣与自然景物相得益彰。《诗经》里有多少草儿啊，苓、荑、茨、菼、蓷、葑、菲、苕、荍、菘、荼、蘋、芄兰、胡荽、苤苢……它们一路摇曳，在我们的文学艺术里，连绵成独特的风景。

有关青草的书写，在西方也有着丰富悠久的传统。《青草图书馆》一书的宗旨，就是搜寻西方文学史、文化史中围绕青草的创作，虽冠之以史学之名，全书却很有文学感染力，形式上接近读书札记。

阿兰·科尔班是法国知名微观史学家。微观史学是20世纪70年代开始兴起的文化史流派之一，拒绝宏大叙事，主张从细微处进入历史，强调把学术思想的收获缩小为一种特定的研究方法。科尔班的研究领域之一，就是人与植物的情感经验，比如他之前的作品《树荫的温柔》，副标题就叫“亘古人类激情之源”，《青草图书馆》的副标题则为“一部情感的历史”。

伊夫·博纳富瓦、维克多·雨果、荷尔德林、菲利普·雅各泰、托马斯·哈代、罗伯特·穆齐尔、歌德、让·季奥诺、弗朗西斯·蓬热、赖纳·里尔克……本书纷列百余位作家以及一些画家、音乐家、艺术家。他们为青草的存在而欣悦，被这种自然天地之间倔强生长的植物所吸引。他们喜欢青草绿意盎然的生机，他们赞美它、颂扬它，有时也对它的力量感到恐惧。他们都懂得安静聆听草的絮语，在适当的时候出游，把肉身与灵魂投入青草的包围。他们还赋予草许多优秀的品质，柔嫩又坚韧、活泼又沉默、温和又勇猛，在黑暗里积蓄力量，冲破泥土的禁锢，曲而不折，星火可燎原。人类理当视青草为良师益友，与它交谈，与它共处。

《青草图书馆》的所有章节，都从不同的角度抒发对青草的热爱。风景之美、童年生活、情感体验、劳作场景、艺术通感……人类对青草有着出于本能的爱意。这种爱意引发了回应深层冲动的创作欲望，因此人类有了这么丰富且美丽的文化史。

可是，所有这些青草的文化内涵都是从人类的角度出发的。颜色清新、芳香迷人的草，为人们所喜爱，登堂入厅，与人类共居一室，成为案头的清供。花园中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也为人们所赞美。有多少人愿意容忍那些杂乱的、越界的、不规矩的草？科尔班的视线也很少投向这些杂草。他讲述了“高雅之草”，却没有让那些“卑微之草”拥有一席之地。

我要为“杂草”鸣不平。正如爱默生所说，所谓杂草，也许只是长错了地方的花。人类有什么资格去决断哪些生物是好的，哪些生物是坏的呢？英国博物学家理查德·梅比在《杂草的故事》里提醒我们，文明背后的野性从未走远，生活永远不可能整洁光鲜、一尘不染，我们要像杂草那样学会在自然的边界上生存。为什么现代人与青草的相处，与青草的情感联结，远逊于我们的祖先呢？在所有大灾难之后，在文明的废墟之上，草永远是最早的建设者，在破土的那一瞬间，生命在诞生。它们对地球的贡献，远胜于沾沾自喜的人类。

青草不在乎人类，人类对它的爱只是一厢情愿。需要这种爱的，是人类，而不是青草。许多年以来，青草佑护人类栖居的家园，本书引领我们进行了一次长长的漫步，不是只为了重逢的喜悦，因为青草如今正在隐退，因为大地正在失去绿意。科尔班所打捞的关于青草的文化记忆，唤醒了我们的感觉，在这种感觉里，在回望与审视里，有些东西在慢慢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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