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5日,2020年法国市政选举在新冠疫情的笼罩下如期举行。当日下午,法国各大社交媒体上,人们开始大量转发“巴黎至晚于16日24点将彻底封城”的消息。这些消息来源并不一致,有的是“来自我的一位可靠的医生朋友”,有的是“卫生部内部消息”或“国会传来消息”,而就在法国国际广播进行辟谣后不到12个小时,马克龙第二次就新冠疫情发表总统讲话,正式宣布国家“处于战争状态”,从17日中午起禁止一切非必须的出行,推迟本应于3月22日举行的市政第二轮选举,暂停包括退休改革在内的进行中的改革,并宣布了一系列帮助企业和个人渡过难关的政策。
此次市政选举最终不得不让位于新冠疫情防控而暂时拉下帷幕。但就在3月12日,马克龙总统第一次就新冠疫情在电视上发表公开讲话时,一方面宣布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所有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停课,鼓励远程工作,另一方面却表示已就市政投票事宜询问科学家意见,称“他们认为,没有什么能够被拿来反对法国人——哪怕是最经不起感染的法国人——来到投票箱前。”两天后法国总理菲利普宣布关闭商业场所,但首轮市政选举仍然如期举行。法国政府为什么在新冠疫情面前仍要坚持进行市政选举?疫情的愈演愈烈给此番选举造成了哪些影响?要回答上述问题,首先要从法国市政选举的规则和现状说起。
2020年3月15日,法国里尔一处投票站,选民参与投票。 新华社 图
为何坚持选举:民主生活抑或党派政治
六年一度的市政选举关系到法国每一个行政区,是法国民主生活中重要的一环。法国总统马克龙在3月12日针对全民的公开讲话中表示“不会推迟市政选举,要保证民主生活的连贯性”,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然而根据Europe1广播,马克龙曾经考虑推迟这次选举,但遭到法国右翼党派强烈反对。共和党主席Christian Jacob在总统公开讲话前坚持发声,认为“(推迟市政选举)是利用卫生危机避免选举溃败的行径。”
事实上,当前选举形势对法国右翼党派十分有利,右翼力量可能担心随着政府积极参与疫情防控,法国公民对当前政府好感上升,由此倒向马克龙代表的中间派。而法国参议院大部分时间都由右翼主导,马克龙坚持市政选举的决策一定程度也是出于对参议院的忌惮,毕竟其推动的种种改革性立法都要经过参议院,而退休制度改革从去年年底就引起法国各阶层群起罢工游行反对,在今年三月法国政府决定援引49.3号法律,越过国民议会和参议院推行改革。这已经给马克龙政府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不推迟第一轮市政选举可以被看作是一项安抚参议院的决定。
另一方面,即便马克龙想要推迟选举,仍要经过国民议会和参议院,右翼主导的参议院很难表示理解,即便参议院让步提前国民议会的召开也很困难:正常情况下,下一次国民议会日期是3月22日,如果想要推迟选举,就要特别召开国民议会,而据《费加罗报》报道,国民议会的议员中已经有确诊病例 ,此时将超过五百人的议员聚集在一起,只会加重恐慌情绪。如果马克龙政府排除种种障碍推迟市政议会,只会使其政治资本雪上加霜。而3月16日马克龙在公开讲话中宣布经与国民议会和参议院协商,推迟第二轮选举。
无论是出于对民主生活的捍卫,抑或是党派政治的博弈,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停工停学却继续第一轮选举,时隔一天又宣布推迟第二轮选举,政府的举措也着实令人费解,因此才会出现一些民众主动隔离,一些民众仍然申请游行的局面。
疫情下的市政选举:年轻人“不投票”,老年人“不出门”
在此次市政选举中,投票人应在3月14日及以前年满十八岁,3月5日前获得法国国籍,出生日期在15日至21日之间的法国国籍公民以及在法国居住的欧盟成员国公民可以在第二轮选举中投票。与参选相对应,投票也要在2月7日之前到所在市镇进行注册。而刚刚年满十八岁的青年以及刚获得法国国籍的人士自动注册的,这一点似乎是为了鼓励年轻人和刚入籍的人尽早进入法国公民的政治生活。
不过,针对年轻选民的一项调查显示,十八至二十五岁年龄段的法国公民明显对市政选举缺乏热情。该年龄段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年轻人表示对市政选举“感兴趣”,与之相比,针对2017年总统选举的调查显示有56%的年轻人表示“感兴趣”。这项调查表明,年轻人们更关注就业、环境、购买力、健康和食品以及教育培训等议题,但市政在这些方面发挥作用的空间十分有限,对年轻人的吸引力自然小于总统选举。另一方面,竞选团队并不将年轻人作为拉票重点对象。年轻人们在还没有组成家庭或者有大把休闲时间的前提下,很难安排时间投入到选举中去,而“年轻人不投票”已经成为各大调查的基本共识,竞选团队因此更加倾向“拉拢”年长者,比如说赠送红酒等小礼物鼓励他们投票。由此形成了一个怪圈,结果是年轻人更加冷落市政选举。
这一情况可能在这次选举中有所改变,马克龙在3月12日的讲话中提到,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是法国一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为此他希望70岁以上的人以及有基础病的人尽量避免出行和与他人接触。尽管3月10日就为方便委托投票出台了相应政策(允许由于医疗原因隔离或居家的人员向司法警务人员提出委托代表投票请求;在集体住宅区里,可以由承审法官或司法警务人员指定一人作为代表,接受该住宅区居民的委托,而后交付司法警务人员),但老年人出门投票很有可能因疫情受阻,参与投票的年轻人与往常相比可能会占更大比重。
无论如何,据《巴黎人》报于3月15日的报道,截至当天17点,本次第一轮投票率只有38.77%的注册投票人进行了投票,比上一次也就是2014年的市政选举少了16个百分点。一些地方的选举组织者特别是年纪偏大的工作人员反对继续进行投票,第二轮投票的延迟举行的决定让他们得偿所愿。
疫情对小市镇和大城市的不同影响
法国市政选举的规则根据选区规模有所不同。在居民不超过1000人的市镇,得票多者当选,每个选区产生多个当选人,参选人可以独立参选,或组成团队参选,每个候选人的选票都分别进行计算。得到多数票,且票数超过注册选民的四分之一者当选。如果有空缺席位,将进行第二轮投票,不论票数如何,得票多者当选。
2020年3月5日,疫情下法国选民戴手套参与投票。新华社 图
而1000人以上的市镇在第一轮选举中,获得多数票的名单将得到一半的议会席位,剩下的席位按得票比例分给获得选票5% 以上的名单,而后根据该名单里参选人得票多少进行分配。在第二轮选举中,只有得票10% 以下的名单可以参加,名单可以进行修改,也可以与其他名单合并。另外在法国人口最多的三个城市,巴黎、里昂和马赛,将分区进行选举。例如巴黎的市政选举除产生巴黎市长外,还将产生十七个区长(巴黎在2019年合并一二三四区为“巴黎中心区”之后原有20个选区成为十七个)。
总的来说,市政议会和市长职责主要在于组织选举以及分配和维护公共资源,地方立法及司法权力非常有限,但受限的市长权力仍对当地乃至法国具有影响力。从去年开始备受关注的Daniel Cueff,自1999年开始出任朗古埃市镇的市长,他于2019年签发了一项法令,禁止在包含住宅或专业建筑的地籍150米内使用农用杀虫剂。这一决定随后被雷恩行政法庭叫停,理由是市长没有资质决定杀虫剂的使用。但他的这一举措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越来越多的市镇在采取类似朗古埃市镇做法。
从更微观的角度来看,此次笔者见证了法国东部一个规模在500人以下的小市镇的竞选准备。当地人称原先没有人愿意竞选市长,因为补贴很低却要隔三差五开会,决定权还非常有限。但今年不同,市镇居民协会很早就开始行动,动员大家签名成为候选人。因为很多居民对当前的市长不满意,所以只好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拟定名单并挨家挨户发传单,希望能够在这次选举中换下现任市长。据笔者了解,现任市长的反对者对这次选举并没有太大信心,而在疫情下一些选民放弃投票,更加大了选举的变数。但出人意料的是,第一轮选举结果出炉时,该地投票率超过70%,与2014年相比只下降了不到3%,远高于法国平均投票率。这与居民积极宣传推动有直接关系,因为在小市镇中,竞选人与投票人关系更为密切和个人化,在大城市不参加投票基本无人过问,而在这个小市镇选举可以成为居民们很长时间内的谈资。往年因该市镇居民对参选市政选举不感兴趣,候选人数几乎与议员席位数等同,而今年则超出了后者38%。现任市长仍然高票当选了议员,小镇反对者能否成功换市长还要看之后市镇议会投票的情况,但反对者里面有三人成功进入了市政议会,他们都认为这会对市镇的氛围有改善作用。
巴黎是法国最大的选区,与小市镇不同,在资源集中的巴黎获得议会席位具有象征意义,市政选举可以说是民意晴雨表,议员与市长的立场也会直接影响到该选区未来在总统选举中扮演的角色。各路力量为争取巴黎选民在环境方面的政策可以让我们一窥竞选的激烈:欧洲生态-绿党的候选人David Belliard表示要在任期种100000棵树。巴黎现任市长、社会党候选人Anne Hidalgo宣布成功当选后要在巴黎种170000棵树,并在《星期天报》上解释称“巴黎每出生一名新生儿,我们都将组织婴儿父母种下一颗生日树。”共和党候选人Rachida Dati则表示有意愿将布洛涅森林和文森纳森林改成城市公园,其有力竞争者共和国前进党候选人Benjamin Griveaux则称计划将巴黎东站现有铁轨改成三十公顷的森林,虽然后来他由于丑闻视频而退出竞选,其接替者Agnès Buzyn也表示将为巴黎创造更多绿荫,并在巴黎建设街道花园…… 对此《费加罗》报讽刺道:“不种上几千棵树简直没资格参加竞选。”
巴黎的候选人们追逐的另一个热点是住房补贴。巴黎寸土寸金,想要安居并非易事。为了吸引选票,候选人们纷纷做出许诺减轻巴黎人的住房困难。总的来说,候选人主要围绕空闲办公楼改为住宅、限制租金、控制市中心住宅酒店化、营造政策性住宅等议题进行发挥。甚至曾有候选人提出为每个购房者提供一笔可观的现金补贴。虽然《见解报》(L'Opinion)在一篇文章中一语道破:“不扩建却承诺少花钱住大房还要环保”,这种讨好投票人的承诺完全没有实际价值。 即便如此Anne Hidalgo ,Rachida Dati,Agnès Buzyn还是分别赢得了29.33%,22.72% 和17.26%的选票。其中Hidalgo的竞选名单是此次巴黎市政的最大赢家,不仅个人得票率名列第一,其竞选名单也在巴黎其中九个选区中位列第一。
在新冠疫情影响下,此次选举中巴黎选民的弃权率高达57%,远远超过很多小市镇。但据一家民调公司主席分析,疫情对巴黎第一轮选举结果影响并不大。而多家竞选团队为防止占用公共资源,在马克龙宣布暂停第二轮选举之前已经停止拉票。接下来法国民主生活如何与公共卫生危机相协调,第二轮选举究竟何时重启将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之一。
推迟第二轮选举:法国政府的疫情政策变化
在新冠肺炎爆发的背景下,法国政府仍然坚持推动市政选举,起初在3月10日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安抚人们因疫情蔓延而紧张的神经。除上文提到的方便隔离人员委托投票外还包括:司法警务人员接受委托时应做好防护措施,申请人委托时应戴好口罩;每个投票处都张贴标识,提醒防疫常识,并配有自来水和酒精消毒液以便为双手消毒;秘密写票室应安置在不必用帘子遮挡的地方,但仍要保持写票室的私密性;每次投票之后都应对投票室进行彻底清洁;在排队等待投票时,人与人之间要保持一米距离。
事实上直到数日前,法国政府显然都还没有下定决心积极主动地应对疫情。法国总统马克龙曾与3月9日到戏剧院观看演出,并于3月11日在推特上发文,表示法国人民不会放弃露天咖啡、影院、剧场等“生活的乐趣”,而后在3月12日的讲话中提到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是法国一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但同时也强调不会强制禁止出行,公共交通也不会中断,并确定市政选举不会推迟。在3月13日,学生、教师纷纷将自己的物品从学校取走放回家中。而就在大家认为不会有更严厉的防控政策时,3月14日,法国总理菲利普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关闭包括餐厅、酒吧、咖啡厅等所有非生活必须的商业场所,另外禁止一切100人以上的聚会。这一决定突如其来,与此前政府表露出的态度完全相反。
这一转变与欧洲其他国家的防疫政策密切相关。早在二月中旬,欧盟各成员国纷纷表示关闭国境不切实际,然而现今意大利、德国等国都宣布关闭或部分关闭国境,相比之下,如果法国政府在国内感染病例超过四千的情况下仍然不采取措施,必然会遭到法国民众和其他欧盟国家的不满,并被指责面对疫情毫无作为。
然而据笔者观察,总理发言后第一天,也就是市政选举第一轮的投票日,巴黎市中心并没有陷入沉寂,虽然绝大多数餐厅咖啡厅停止营业,但作为“生活必须”的烟草店仍在营业并连带出售饮品,街头艺人也吸引了一些路人驻足。另外公园等非商业性场所并未关闭,在晒太阳的游人中不少是举家出行。这可能意味着,由于法国政府态度的前后不一致,民众对政府颁布的措施并不信服,或是因转变过于突然一时难以扭转生活习惯。在这种情况下,对投票地点的卫生防护还是否有效就值得怀疑。经《巴黎人》报报道,上文提到坚持选举的共和党主席Christian Jacob已经确诊感染。
3月17日,法国里尔,一名男子戴口罩出行。 新华社 图
目前,在法国对待疫情的态度呈现两极分化,一部分人非常积极地防护,甚至在政府要求减少出行之前就尽量不去人多的场所,另一部分人则对疫情并不重视,即便在投票处执行了排队距离限制等措施时,周日在塞纳河岸仍然可以看到很多人在野餐或散步,其中不排除人们希望进行“近期最后一次出游”的原因。另外笔者在巴黎看到一些面包店、超市前由于限流等措施已经排起了长队。显然,在政府宣布停课并要求老年人少出门的第一个周末,法国街道并未彻底沉寂,这给积极防护的人带来了很大困扰。巴黎街头真正冷清下来还是从“封城谣言”广为传播开始,而马克龙正式讲话禁止一切不必要出行之后,民众要携带通行证才能出门。
希望这篇文章可以使读者对2020年新冠疫情下的法国市政选举有大致了解,而法国2020市政选举中间是否会有群聚传染,法国政府在疫情背景下所作的政治考量是否被其公民接受,公共卫生危机下原有的民主机制是否能照常运转,政府防疫宣传和政策一变再变之下民众会有何反应,第二轮选举结束之后何时才能重新启动,法国防疫政策落实效果如何,这些问题都值得进一步关注和思考。(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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