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祺姝
之前看到一个问题,是问有没有读过那种看完之后深刻改变自己世界观和生活的书,恨不得看书之前是一个人,书的最后一页合上是另一个人。我想了一下,如果有的话,我的人生只可能以一本书为节点起落划开,读《悲惨世界》之前的我,和读过《悲惨世界》之后的我。
《悲惨世界》中,你能看到这世上最善良的心肠,最慈悲的胸怀,最忠诚的灵魂,来自于你所见过的最美的、最可爱的人们,然后这些人都一个个地全部死去了。一句话,好人都死啦,留下你们苟活在这悲惨世界。这也正是为什么是悲惨世界。无论是青年还是老者都死了,无论是少女还是流浪儿都死了,无论是上街垒还是诉诸宗教救赎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活下来的只有马吕斯和珂赛特,以及德纳第,活下来的只有爱情、恶徒和人性的卑劣。
不,这不是悲悼,我愿意相信雨果这么想过,人们从“他们都死了”这件事中感到的痛苦,远远比“他们不曾存在过”重要得多。雨果太现实了,他太清楚那些美好不能存在于人世间,这个核心贯穿得我痛彻心扉,他也真是骨子里的浪漫主义,青年们永远带着血泪却义无反顾。
那是一群永不能老去的青年。
雨果以六月革命为原型塑造了一个“ABC朋友会”,用书中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几乎名垂青史”的革命团体。他们之中,有仁者,有义人,有圣子,有狂徒,有阿波罗,也有狄俄尼索斯。自由是他们综合的信仰,而他们每个人的思想又杂糅且互相认同,各有侧重。安灼拉的革命自由主义,古费拉克的新古典自由主义,公白飞的法兰克福学派人性论……种种坚定而持重的信念,看得人胸腔里满是光芒。
ABC是创造革命的人,也是革命创造出的人。他们一心想要拯救人民,却被他们想要拯救的人民抛弃了。“今天你为他们去死,明天他们就踩着流血的砖缝跳舞”,他们早已料想到了民众可能不会响应,却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期待巴黎市民的加入,期待一场真正的革命。他们在一次次失望之后仍然去做正确的事,他们在一次次做正确的事时仍然抱着希望。于是他们在街垒上坚守到弹尽粮绝,一同“踏进一座充满曙光的坟墓”。他们的牺牲里不只是殉道,更带着一种燃烧殆尽的毁灭气质。这使得死亡除了悲壮之外,显得格外动人了。ABC们的身上有着革命那无限厚重的悲怆,也有着悲怆里的灼人热浪和长久温暖,他们是革命本身。
读过《悲惨世界》以后,很多词语的意义在我心里悄悄更换了,从前的“法式”和现在的“法式”不是同一个意思,从前的“巴黎”和现在的“巴黎”不是同一个意思,甚至从前的“法国”和现在的“法国”也并不是一个意思。它们成了塞纳河水的粼粼波光,成了安灼拉扬起红旗时,背后沉下的巨大夕阳。热安牺牲以后他种的花怎样了?公白飞的书最后是他的母亲收好的吗?古费拉克的帽子落在谁手上?格朗泰尔的家在哪里?这些念头时常悄无声息地冒出来,换取我的片刻心痛与无声号啕。
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ABC在六月革命中幸存甚至获胜,他们每个人作为一个人的结局会怎样?光芒是否会归于暗淡绝望?还是庆幸着他们以壮丽的方式灿烂毁灭,庆幸他们在柯林斯的街垒里一遍一遍倒下,再也不能起来。他们高声争论,他们权衡利弊,他们欢歌笑语,他们慷慨就义。那一生就是真真切切的一生,他们死去的每一次都是真真切切地死去。这样的结局丝毫不存在逆转的可能性,只是一个悲剧的开头衔接着一个悲剧的尾音。
他们在那里死去,和千千万万人一样,与千千万万人不同。活成光的人,死去也不会寂灭于黑暗,他们一直都在。而爱那光明的人,能看到他们的灵魂入梦里,再睁眼,就能复得一点点、一点点发热的勇气。于是我坚持在这人世间呼吸,不要放弃,要醒来,要沉睡,要能够做梦。在我合上的双眼时他们说,我看着你。
喜欢书里的人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既觉得自己的爱多么渺小,战胜不了时空,又觉得自己的爱多么伟大,战胜得了时空。无论在现实里陷进什么泥沼,翻开纸张,他们都还是那个瞬间的永恒模样。年轻,明亮,美丽,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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