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敖自传》聆听他对这个世界想说的话

□雪樱

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品读人民文学出版社最新出版的《李敖自传》,沉浸在他的精神世界中久久徘徊。没想到,3月18日传来消息,李敖先生因病去世。他走得很安详平和,就像他在早已准备的亲笔信中所写,“邀请你来台北,来我书房,我们可以一起吃一顿饭,合一张影,我会带你去看你可爱的猫……告别大陆媒体近10年了,我想通过这些影片,让大家再一次见到我,再一次认识不一样的我,见证我人生的谢幕。”

《李敖自传》是一部尽得文采风流的浮生杂忆,以不常见的瓜蔓式、跳跃式、花絮体,用五百多个小节将他一生的读书心得、嬉笑怒骂、点滴记忆串联起来,“随时插播吹擂自己”,呈现出一个立体而丰富的李敖。我从中读懂了他的大人格和“风流”底色,即“在暗室里,我要自造光芒”。

上学时就读过李敖的书,如今再读,是在积蓄三十载人生经验之后再次闯入他的精神世界,恍然间获得另一种视野、另一种认知。有两件小事令我印象深刻。章孝慈病倒前,曾一再约李敖参加东吴音乐会,他拒绝了。“我不参加音乐会的真正理由是我不去中正纪念堂,但我不愿伤他心,故不说理由。”没想到一向剽悍的李敖如此细心。最叫人感动的是,章孝慈自幼失去母亲,有一天他到李敖家,李敖事先让母亲去街上玩一会儿,“我不愿他看到我有家母,以免使他看了难过。”他骨子里的柔情与悲悯叫人为之动容。

另一件小事,在李敖的书房中,放着许景澄的照片。他说,第一流的知识分子,最凄惨的遭遇,莫过于自己生命的牺牲。“这一牺牲,尚不是指屈原的沉江、梁济的灭损、王国维的投湖,或是朱湘、老舍的赴水,因为这些死亡,好歹还算操之在我。”显而易见,他回忆他人,也是反观自己,“为什么要摆这张照片?因为提醒自己,我一生比他运气。”

字里行间,他忆过往、论世事、怀恩师、记琐事、谈女友,氤氲着深厚的感恩之情。碎片化的成长史中,他独独不正面书写个人困境,偶尔涉及也是见于信笺或他人之口。侧笔的写法并非回避最艰难窘境,而是一种特立独行的达观态度,他最大的本领是自得其乐。总结坐牢的五种好处以及“文坛十派”,忧患中仍不失幽默。他巧妙借墨子为自己正名:“我太坦白了,太尖锐了,太凶悍了,太生不逢时了,所以虽‘圣人行\’不止,却‘恶人名\’不已。所以我的嘉名,没得到应得到的程度与浓度,这种不相称,不是从我开始的,早从古代的圣人墨子,就遭遇到了。”那么,何谓圣人行呢?他如是写道,“自己穷困的时候,一顿顿饿饭帮助老师,此圣人行也；自己富有的时候,一把把钞票支持难友,此圣人行也；自己坐牢的时候,一篇篇文章抢救奇冤异惨的死魂灵,此圣人行；圣人做我,也不过如此吧。”

在本书中,我注意到,他先后两次提及三十年前翻译的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一段话,这也是他当年处境的真实写照。“苦难当前,我们正置身废墟之中,在废墟中,我们开始盖一些小建筑,寄一些小希望,这当然是一件困难的工作,但已没有更好的路通向未来了。我们要迂回前进,要爬过层层障碍,不管天翻也好,地覆也好,我们还是要活。”在废墟上盖起精神大厦,正是支撑他走过来的心灵密码。

法国哲学家德勒兹曾说过,“人生就是十几个褶皱打开的过程。”搞辩论、开微博、做节目、写文章、打官司、鉴定艺术品,这些都可视作李敖的“盖建筑”,为他原本多舛而起伏的生活镶了一道金边。文学则是他的精神谱系,“只有用文学笔法,才能把浩瀚的人间血泪凝聚起来、抽离出来、合并出来,写出人间的地狱。”因此,李敖的风流本色也好,剽悍自大也好,都是构成大人格的保护色,抑或称为“隐身衣”,用来保全自己,亦能成全他人。没有淬火历练的人很难理解,没有人生积淀的人甚至无法平视。

当然,自幼嗜读和孜求学问的精神,又为李敖的精神底子注入钙质。因此,80岁生日前40天他完成了这本书,其意义不只是80岁感言,更多的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人生启示录,供现代人用心体味和汲取营养,就像他所说,“我要把我的余生主力,用在永恒的、世界的文学作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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