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风口浪尖的up主 和与他们互相成就的独异性时代

此前一直关注的一个视频up主“敬汉卿”最近发了一条视频，记录了他的一个挑战，自带1000块去“北漂”，看看能过什么样的生活，甚至还想把1000块翻成10000块。这视频的制作形态已经有些伪纪录片的风格，甚至还有些戏剧化的特色，不得不感慨现在up主们在竞争的压力下进化的也太快了。

这位up主小哥敬汉卿被粉丝们称为“死神之子”，还流传着“一杯敬死神，一杯敬汉卿”的描述，早期基本上以po出各种作死视频为主，比如挑战吃极限辣等，逐渐的随着粉丝的稳定，也开始想着各种创意的的视频内容。

以敬汉卿为代表的一大批up主都通过视频，在生活中寻找着新鲜的灵感和创意，让粉丝们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有着一种偶尔出戏的感觉，通过视频体验到一种自己想但没有做过的事情。

比如敬汉卿最近的一个月北漂挑战，我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辞了工作，去找一份麦当劳或者咖啡厅的工作，以一种全新的视角来去看待自己所在的城市以及习以为常的生活。可是生活中，能真正做到不断挑战自己的人的确是少之又少，所以形成了一种粉丝围观up主的氛围，这也是视频经济火热的一个表象原因。

视频经济火爆带给了一些人全新的机会，就如敬汉卿或小翔哥这种千万级别up主，通过视频带来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多城市的平均水平，但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因为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传统意义上那些“不成功的孩子”——学习一般，甚至没有上大学，只能寻找一些底层的工作。

跟那些海归、精英比起来，这些up主只能称作上是“草根”，但正是这个时代，给了这些草根以新的机会，一种新的叙事吸引了更多的关注，一种反传统的成功也造就了一大批成功的up主。那么我们所说的这个给这些up主带机遇的“时代”究竟有着什么样与以往不同的特点呢？

德国的社会学家安德雷亚斯·莱克维茨在其著作《独异性社会》中提出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观点，即当前时代的特征，是社会结构从普遍性向独异性转化所推动的。“在如今社会，不论往哪个方向看，人们想要的都不再是普通，而是独特。不再把希望寄托给规范化和常规的东西，如今的机构和个人，其兴趣和努力都只是追求独一无二，追求独异于人。”

在《独异性社会》中有一段描述，相信每个人都会感同身受，“不论货品还是服务，以前都是些形质单一、批量生产的商品，而现在的活动或设计不再千篇一律，而是要与众不同，也就是要富有独异性。于是人们的热情就转向了非日常的现场音乐会和音乐节，转向了运动和艺术活动，还有各种健身文化和电子游戏的虚拟世界。有所谓的“有态度的消费者”，他们对各种面包和咖啡都能进行不同的品赏，就像以前的葡萄酒行家那样。人们不要“批量生产”的沙发而去寻求古董家具，“苹果”这样的品牌提供的不仅是最先进的科技，还是一套完整的、富有吸引力又独一无二的环境，这才是用户最看重的……后现代的经济越来越专注于独异性的物品、服务和活动，它所生产的货品，也越来越不单纯强调功能，而是要兼有或独具文化内涵，并能够在情感上吸引人。”

什么是“独异性社会”？这个必须要放置到一个历史发展的角度上去理解。自工业革命以后，整个世界进入到了一种现代化的加速进程，这个进程的主旋律就是理性、规律。科技的发展是理性扩大其势力范围的最佳呈现，伴随着理性，整个世界范围内进入了一种用简化分类来达到规律化的模式。人们生活在一种类似的时间节律中，工作、生活，按照各自不同的特点，成为被简单分类的不同工种的代名词。这也恰恰符合了经济学对现代经济发展做出了两个最核心判断——理性人和分工。

实际上，要理解独异性，就要把握这些对立的概念——规范化于独异化、理性化于文化化、物化于感性化，这些特性一直以某种方式塑造着现代社会。而我们所熟悉的现代化，就是理性化发展到极致的一个产物。但当理性化带来的技术极大化的满足了物质需求之后，人们开始调转方向，在原来被大规模经济发展所安排的规律和普遍化的基础上，寻找独异性。

当然并不是说，独异性就完全抛弃了理性，而是二者的力量配比和主导关系发生了变化。在工业革命的初期，理性化是前景，而独异性被排挤；如今，独异性变成了前景，而理性则变成了背景。“让人吃惊的是，形式理性的各种机制在当前大幅转型，变成了“后台”一套基础设施的样子，为系统生产独异化提供便利。于是，原本是目的的理性技术，转而去为生产独异客体的体制服务了。”

但换个角度看，在普遍化的时代中，也同样有着独特、个别。当把大多数人普遍化的时候，每一个个体都是普遍的一种体现，同时每一个个体也都是独特的、个别的。那这种是独异性么，还是独异性有着更为深刻的特性呢？

实际上普遍化当中的特别与独异性是两个方向的东西，普遍化并不是要消除特别，而是需要用个体来去表现普遍化，所以普遍化中的特别最终还是要归于普遍。但在当今对独异性的追求中，独异性既是目的也是动力本身。

这种差别虽然看起来似乎无关紧要，但实际上却隐含着一种深刻的变化。在普遍化的过去，人们也同样以个性去生存，但他们并没有刻意去追求，或者说表现出个性。而如今，个性已经变成了目的，有人在追求，有人在表现，甚至是刻意的表现。也可以说当今的独异性，带有着一种“表演特征”。

而这种带有表演特征的独异性，恰恰就是成就那些视频up主的核心社会力量。人们在享受商业化、规模化的文化产品，诸如电视剧、电影的同时，开始寻求具有个性、情感的东西。这也正是虽然显得有些粗陋的个人制作的视频能够在观看量上面超过正规商业化大制作的原因。

当然，这里所说的“表演特征”并不是一种负面的否定，就好比在作为标准化普遍化的球鞋产品中，Air Jordan就是一种极具表演性的产品，也正是这种表演性，让AJ在诸多运动品牌中脱颖而出，获得更多的市场青睐。

在这“表演特征”背后，实际隐藏着“独异性”的几个核心特点：复杂的、情感的、叙事的。

在传统社会中，往往会采取单一维度来去衡量一些物品或者个体。比如用功能来衡量一个产品，或用职业以及某个道德标签来去衡量个人。这就产生了很多固见，比如提到律师会有一套，提到流氓也会有一套。在追求普遍化的时代，人们尽量用简单的规则，将万事万物分类，以便于理解和操作。这无形中就导致了对物品特性以及人格特点的简化。

用现代人熟悉的话语来说，就是粗暴的贴标签。比如某某人在道德上有污点就叫渣男、过去被赐的贞节牌坊、提到律师就是帮助坏人的邪恶象征等等。与之相对的，独异性时代中追求的就是一种复杂性，一个产品既要有实用性，又要有审美情趣，还要有文化价值。而一个人，既可以是风流的，也可以是正直的，既可以是自私的，也可以是奉献的。

有时候，复杂性就不能简单的通过表现被观察到，就需要有一种“表演”手段在其中，人们需要通过表演，来展现需求以及作为需求主体自身的复杂性。如果用“表演”作为一种类比的话，在舞台上真正能够打动人的表演一方面要有好的故事，另一方面要有动人的情感。

所以在复杂性背后，所支撑起独异性的两个表象，就是对情感的和叙事的要求。对这一点，对比一下我们身边的广告，就可以看到发展的端倪。以前的广告大多是一种标准化的“羊羊羊”式的宣讲，而如今，没点故事情节，没有真挚的情感的广告都不好意思出街，在广告人口中不断强调的“要有态度”，无非就是通过叙事来去表达一种情感，而在这背后则是人们对独异性的青睐以及对复杂性的还原。

不过，由此看来，与其说独异性是一种表演，不如说是提供者和需求者的一种合谋。需求者对普遍性的厌倦，以及对独异性的需求，体现在对简单的摒弃和对复杂的欣赏。但复杂本身就无法再去用理性和规则来呈现，能承载复杂的，唯有叙事，通过叙事扣动情感的扳机，最终击中现代人对独异性的需求，这就完成了一场精彩的合谋。

不过，说到底，“独异性”也不过是一种表现，其背后到底隐藏着一种什么样的社会变化呢？

在数学领域，有一个叫做正态分布的东西，可以画出一个钟形曲线，说明越是靠近中位分布的就越多。如果把这个理论推广到人群中，比如说人的平均智商为100，那么智商在100左右的人就占了人群的绝大多数；如果人的平均身高为1.6米，那么在这身高上下的人就是大多数人群。

有趣的是，由此可以对应到普遍化和独异化的情况。普遍化就仿佛是中位周围那大多数情况，是钟形曲线的凸起部分，而独异化则是少数情况，是钟形曲线的两端。

由此可以看到两个层面的特点：

作为个人本身，从以前注重自己跟大多数人一样的部分，逐渐转为关注自己与他人不同的部分；

作为群体，从以前注重大多数人群，逐渐转为关注那些具有独特性的少数人群。

如果说，选择就是一种价值的话，社会的这种选择倾向的变化，就代表着一种价值取向的变化，也就是说“独异性”实际上就是价值的重构。

而深入对价值重构的探讨，也可以有两个层面的洞察：

一方面，社会从普遍性到独异性，其价值是从对“有价值”的判断到“有趣”的判断。这是什么意思？在以前，什么是有价值的，那就应该是正向的，好的，对社会进步有推动作用的，比如商业成功，个人进步，学习好，品行优。也就是价值就等于有价值或好价值。但如今，互联网中那些作死、无聊的视频，似乎在过去的价值判断中是没有价值的，但它们是有趣的，所以如今的一些曾经“负价值”的东西，因为“有趣”而重新获得了价值的评估。

另一方面，社会的需求从钟形曲线的中间，向两边移动。过去“正常”是有价值的，是好的，而如今“不正常”是有价值的，是值得羡慕的。

当然，这些分析也不过是为了让问题更清楚地呈现，实际上，社会的发展变化并不是一刀切。如今人们依然羡慕着主流叙事中那些成功的商人，同时也发现草根也崛起为千万大v或直播天王。

独异化的崛起，给这个社会增加了更多的维度，带来了更多的可能，就像反复被提及的那个词“和而不同”正是独异化最好的说明。如今，不怕你没有个性，就怕你太普通。无论是在理性、科技等正统层面的特长，还是在感性、独特等“非主流”方面的优势，都可以让人在这个足够包容的时代里，走出属于自己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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