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柏林繁忙的市中心街景。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拍摄并提供。
柏林旅游局官方网站上的介绍写道:“柏林是全宇宙最酷的”。奇装异服、电音狂欢、日夜颠倒、特立独行——似乎都不足以形容这里不屑与主流为伍的文化生态。在《城市映像|由柏林抵抗城市“士绅化”谈起》一文中,我谈到柏林人如何在城市“士绅化”的进程中一致对外,即反商业、反私有化、反一味发展,支持低廉的房租、低廉的物价、缓慢的城市更替,即便这意味着低收入与低生产(柏林的国际机场建了十年尚未完工)。自新冠病毒疫情在欧洲全线暴发以来,其蔓延速度远远超出了柏林人日常习惯的节奏,从公布第一个确诊病例(3月1日)到1000多例,不过短短三周时间。这三周内,全世界都发生了排山倒海的变化,而对于酷酷的柏林来说,这里聚集了全德国为数最多的自由职业者、无政府主义者、特立独行者,他们是否视疫情为严重的公共健康安全危机?面对铺天盖地的疫情新闻,他们为何还不戴口罩呢?
3月17日,德国政府开始实施出入境管制,同时禁止所有大型集会,餐馆、商店、酒吧、夜店、文化娱乐场所暂停营业,学校及公司亦关上大门,只有超市和药店依旧开门营业。3月23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在电视直播中宣布了德国联邦政府所颁布的一项人员接触禁令,限制两人以上在公共场所的互动交往(家庭成员和同居一处的人员除外),然而,我行我素惯了的柏林人果真能够突然遵守规则,接受禁令吗?
目前空无一人的地铁站
从我家阳台,可以眺望东柏林一条平日里十分热闹的街道,这里距颇受欢迎的Boxhagener广场不过一街之隔。这座广场周边聚集了潮人爱逛的小店、咖啡馆、饭馆、酒吧,每周末还有农贸市场和跳蚤市场。平日里,这里的人流量颇为密集,而在过去一周,街上只见三三两两的路人不时走过,并非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也有不少闲庭信步,享受阳光的)。行人中,不见一人戴口罩——不仅在我家附近,全柏林几乎都难见路人戴口罩。这一方面是因为柏林的口罩早在一两个月前就被各大医院、诊所征集了(我当时去过附近药店咨询,得到的回复是,为了预防疫情在德国蔓延,需要保证医护人员口罩库存充足);另一方面,官方的宣传在口罩问题上始终保持一致,即如果没有和病人密集接触,戴口罩是不必要的。当然,在新冠病毒面前,考虑到潜伏期的存在,我们很难知道谁已被感染,而且“不必要”和“没有用”毕竟是两个概念。不过,柏林的优势在于,较为地广人稀,如果自己注意远离人群,比较难遇见人挤人的状况。因此,无论戴不戴口罩,官方和民间的口径在“保持社交距离”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跳蚤市场一角
作为在柏林生活和工作的华人,笔者从1月初就开始持续关注新冠病毒疫情,然而,无论全球化说起来已如何深入,柏林又如何国际化,我身边的德国、欧美人大多(90%以上)都是最近两周才真正从主观上意识到疫情就在身边,真实存在,尽管其中仍有不少人以为这和普通流感差别不大。笔者的工作单位,一家具有中国背景的艺术机构,在2月中旬就开始考虑疫情在德国爆发的可能性。当时我们购买了消毒液等用品,我个人购买了口罩——其实已经脱销,好在我先生机智地发现了遍布柏林的涂鸦商店里出售的防毒口罩也符合FFP3(欧洲标准,相当于KN99)的标准,但即便有此发现,我们还是非常尊重涂鸦商店抵制“投机团购”的态度(其实是比较怂,生怕惹怒激进的涂鸦艺术家们),在购买口罩的同时,我们也购买了涂鸦喷雾(即看上去不光为了买口罩而买口罩),这也是我在海外(美、英、德)生活多年总结出的文化经验(尽量不给当地人造成“华人又来抢购”的负面印象)。
本月初,当笔者的工作单位率先宣布延期举办公共活动时,柏林的若干艺术机构在短短几小时内纷纷“效仿”,仿佛大家都提前准备了新闻稿,只是在等待“带头大哥”的出现。而就在同一天,我依然收到了有合作关系的个人提议开会、见面的邀请,当我婉拒并提议改为线上交流时,对方一开始颇感意外,似乎不敢相信疫情已经严重到了不能见面的地步。对于身处东西文化之间的人来讲,这种“延迟的领悟”在疫情期间格外显著,仿佛是将一段现实先以“虚拟”的方式经历一遍,随后又以“真实”的方式再现一遍。两者的物理发展虽然类似,但由于文化情境、参与者的不同,竟会变异出难以想象的实际效果。或许我们可以将之理解为:在时差造成的“先知先觉”和“后知后觉”之间腹背受敌。
笔者从上周开始居家办公,虽然当时德国官方还只是取消了聚众集会,尚未限制人际交往,但根据我们对国内经验的分析,人员接触禁令的发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因为连“德国钟南山”——顶尖病毒学家克里斯蒂安·德罗斯滕都表示了,必须控制患者的基数,而控制基数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就是“隔离”。
上周四,就在我下楼取快递的时候,还见路人心情愉悦地享受着灿烂阳光,遛狗的遛狗,推婴儿车的推婴儿车,吃冰淇淋的吃冰淇淋,而街角的饭店内外都坐满了喝啤酒、聊天的顾客。放眼望去,并不觉得大家遵守了必需相隔1.5米的规定。不过,今天一早,我在阳台上站了五分钟,只看到两辆相继驶过的自行车,未见任何行人,显然,默克尔的新闻发布会以及之后鼓励公众进行自我隔离的措施是十分有效的。
农贸市场一角?
当前柏林的形势可以用“一天一个样”来形容,比如民众从继续举办派对到抢购厕纸,从搭乘地铁到居家办公,从不以为然到心理焦虑,都是短短几天之内发生的。按照柏林人平时慢悠悠、满不在乎的节奏,这就是一场毫无征兆的“巨变”——也正因此,直到几天前,柏林的一些街区还同时发生着超市货架抢购一空和隔壁咖啡馆座无虚席这样自相矛盾的场景。当然,此情此景现将不复存在。使我更感兴趣的,倒是那些无论世界怎样变化,都有定力继续做好自己的人,因为我相信,能为这个世界带来转机的,就是这样的态度和这样的人。譬如,我最近和一位在德国巴伐利亚州某顶尖科研所从事自然科学研究的朋友聊了聊,以我外行的视角,想了解一下,他作为一位科学家,如何甄别信息的真伪和价值?在疫情期间,如何理性地思考,健康地生活?他的如下回答令我深思:
“一个人能掌握的信息往往是有限的,自己不能沉浸于比普通人多知道一点的表象里,大家其实都是在盲人摸象。没有这个自觉,人是很容易陷入傲慢与无知的。在承认盲人摸象的前提下,我的职业让我养成了三个习惯:一是尽可能地收集第一手未经加工的信息,二是在掌握了足够的信息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做判断,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要意识到不论你对自己的想法有多自信,它都更可能是错的而不是对的。”
“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然后会发现,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被信息污染。怎样的卫生健康措施比较有效?很简单,多喝开水勤洗手,最关键的是心态要好——靠精神防护并不是一句空谈,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道理。”
因此,我当下的思考倒不真的在于柏林人为何还不戴口罩,而是如何面对世界的纷扰,做到“独坐观心”(《菜根谭》)。毕竟,同改变世界相比,改变自己是我们唯一真正可以掌握的。而改变自己——戒狂言瞽说、戒饕口馋舌、戒损人利己——都能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真、善、美。
(作者朱晓闻是一位居住在柏林的艺术家和写作者,个人网站zhuxiaowen.com,微信公众号Salvia_Blue。)(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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