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财富叫记忆

程 玮

第一次看到纪念铜牌是在一个深秋的天气。那些天人行道上铺满了落叶，远远看上去黄灿灿的一片。我突然发现那片落叶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也是黄灿灿的，但是比落叶的颜色更沉着些。我走过去，发现那是一块镶嵌在人行道石板路面上的小小的铜牌：10厘米见方，上面刻着一个人的名字，几个日期，几行字。

最后有一个地名，那是全世界都为之惊颤的地名——奥斯威辛集中营。

这就是德国很多城市发起的“留住记忆”的活动。这个活动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很多犹太人后裔在德国寻访自己祖辈的足迹。他们找到父辈们当年住过的房子，在门前的地上埋下一块铜牌，以纪念自己父辈们。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出生年月，在这所房子居住的时间，最后是在纳粹集中营死亡的时间。当时有一部分德国人提出异议，说那已经是别人的房子，房主有权利拒绝把死人的名字刻在他们的家门口。但最后每个城市作出决定，不管那房子属于谁，只要有当年的户籍记录和集中营的死亡记录，犹太人的后裔有权利在任何一座房子的前面埋下那一块铜牌。

我们的一个朋友，他的爷爷是犹太人，在即将被运送到奥斯威辛集中营去的前一天，他自己选择了死亡。这个朋友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在柏林城市档案馆去翻找资料，追寻线索。最后确认了他爷爷在柏林去世前住过的房子。他给那座楼的每个住家写了一封信，讲述他爷爷的故事。他爷爷当年住的公寓里的家庭，邀请他去公寓参观。公寓的格局与当年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而且，几届房主都小心翼翼地把前任留下来的当年的几本旧书保留了下来。有一本书的扉页上，还能读到他爷爷的手迹。

埋铜牌的那天，这所房子的住户们在门前为他爷爷点燃了蜡烛，共同举行了一个纪念仪式。他说，当他再走在柏林街头时，他明白，柏林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柏林了。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都蕴藏着更多的东西。

当我走在人行道上，看到这样的铜牌时，我会停下来，蹲下去读一读那个名字，那几个日期，还有那些惊心动魄的集中营的名字。我研究他们是男还是女，在哪一年出生，活了多少岁，在这所房子里住了多久，死于哪一个集中营。

我知道，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故事。每一座房子都有一段不平凡的历史。留住这些记忆，也就是为人类留住了一份财富。我们的后代需要这份财富，而且非常需要。

（摘自《扬子晚报》2012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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