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在春天鸣叫

春的鸡毛信，是谁捎来的？突然让某个行色匆匆的脚步一趔趄的那缕泥土香，半夜玉拳悄悄擂过你窗的春雨，或者上班的路上，紫豌豆花猛地自墙角跳出来，冲你眨了眨眼……它们都是那封信。此刻，土地温柔，它正满怀期待每一场破土而出。就像一个按键，突然被按下，满目皆春。

春天里百花香，可是鸟语花香，花香前面还有鸟语呢。鸟儿来了，在窗前叽叽喳喳一叫，心也跟着这小乐符一跳一跳地动起来，一下就把一冬天乌寂乌寂的日子打破了，仿佛激起一湖春皱。五脏六腑撕去覆膜，满胸膛的欢喜雀跃像迎着风嗖嗖长的小麦苗。

城市里是缺少鸟叫的。偶尔有麻雀飞过，哗啦啦，像一片片灰色的叶子，从这棵树飘到那棵树，或者喜鹊叫两声，也惹得人无限惊喜。也有人家檐下笼子里的珍贵的鸟儿，它们叫着，那么敷衍、单细、有气无力。被拘禁的歌唱，是没有生气的，就像呻吟。

这时候如果有两声布谷鸟的鸣叫，那该多么令人耳目一新。我喜欢布谷鸟的叫声，在我的故乡，每到四五月份，布谷鸟就叫起来，“布谷——布谷——”有时它的叫声是悠长、温和的，我想那时它一定是悠游自在地在巡视着领地；“布谷、布谷”有时它的叫声又是急促、紧迫、粗声大嗓的，那时它一定是看到了一块暴露在春天里没有耕种的土地。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布谷鸟在四五月份叫？ ”母亲停下活计，拄着手中的锄头沉思，然后说：“也许是草木发芽，有了绿的味道。”绿是有味道的吗？我看着母亲笑，布谷鸟是因为绿色的味道而鸣叫的吗？我觉得母亲的话很有诗意，而且这诗意是泥土里长出来的，土生土长、生机盎然。但我查过资料，正确的解答是，布谷鸟四五月份才从南方飞回来。在这之前，它没有鸣叫，并不是藏匿，而是身在异乡。我想这是符合布谷鸟个性的，它是直率的鸟儿，勤奋的鸟儿，即使生气不叫，也不会生得很久吧。虽然布谷鸟一年中有很长时间在东南亚甚至地中海沿岸逗留，可是我却愿意相信它的故乡在中国，是中国的鸟，它的叫声，“布谷、布谷”听起来像汉语，而绝不是“cultivate！ cultivate！ ”一点都不像。它在中国有很诗意的名字，布谷鸟、杜鹃、杜宇等等，关于它的故事，也很中国。传说蜀王杜宇的宰相鳖灵开通三峡，根治水患，杜宇遂将王位相让，他热爱自己的土地，不忍远离，遂化成杜鹃鸟，也就是布谷鸟，每到春天，不住啼鸣，呼唤人们“快快布谷”。

我喜欢布谷鸟，喜欢乡土，像大多数人一样，深爱自己的故乡，觉得故乡就像一副永远不会卸载的行囊，一直担在心灵的肩头，直到一生旅程的终点。有一年春天在重庆，连日阴雨，滞留小小村居，窗前健硕的芭蕉，靛黑色的石径在雨中闪着光，自门前蜿蜒而去，无尽的雨仿佛把天地缝在了一起，人再也走不出一般。空气那么潮湿，整个身躯好像都漂浮在水中，在雨声占据了所有听觉空间的世界里，灵魂仿佛失却了皈依和把持。可是突然，一声“布谷”传来，我以为是幻听，急忙跑到窗前，“布谷——布谷——”又有两声拨开雨帘，传到耳畔，“布谷鸟在叫啊！ ”我转过头去，对着恹恹躺在床上的同伴说。她侧身，竖起耳朵，问我：“你不是幻听了吧？下着雨，哪来的布谷鸟？”也许是为了反驳同伴的质疑，“布谷——布谷——”又有两声洪亮的鸣叫传来，这次同伴也听到了，光着脚跑到窗前来。我俩一起把头探到窗外去，试图捕捉布谷鸟的身影，可是无论雨雾空濛的天空，还是若隐若现的远山，都没有它的踪迹。雨水淋湿了头发，我们把头缩回来，看着彼此的狼狈样子，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阴霾一扫而光。我们谈起神秘的布谷鸟，谈起故乡。然后生起暖炉，煮了热茶，把因坏情绪中断的工作做起来……天终于晴了，我们的项目过关，顺利归航。

“布谷、布谷”，每当懈怠，我就想起那粗犷的叫声，仿佛它又自云端呼唤我们去布谷，去耕种，去创造。在希望的原野上，春天播下的种子，便是秋天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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