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要有仪式感 读《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

朋友圈，五光十色，百态千姿，其中有一道风景——宋式风雅。尤其是和艺术沾亲带故的朋友，一招一式，古色古香；聚会则少不了“琴棋书画诗酒花”，更讲究的还燃香。“今日燕集，往往焚香以娱客。”宋人叫作“燕集焚香”。

元丰年间，苏轼、苏辙、黄庭坚、秦观、李公麟、米芾等人雅集于王诜府邸西园。“西园雅集”什么样子？无需想象，有图为证。《西园雅集图》相传为赵孟頫所作。图卷中苏轼正在作画，画案上也放了一个精致的白瓷香炉，“炉烟方袅，草木自馨，人间清旷之乐，不过于此”。传统八大雅集（梁苑之游、邺下之游、金谷园雅集、兰亭雅集、滕王阁雅集、香山九老会、西园雅集、玉山雅集），或郁闷、或哀伤、或逃离、或奢靡，或喜庆、或老朽之余抱团取暖，同样都是一世之精英，“西园雅集”则更日常和闲适。

雅集，需要合适的人，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可遇而不可求，更多的雅事是日常生活中的个人化修行。

“双双瓦雀行书案，点点杨花入砚池。

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宋·叶采《暮春即事》）

远钟入枕雪初晴，衾铁棱棱梦不成。

起傍梅花读周易，一窗明月四檐声。（宋·魏了翁《十二月九日雪融夜起达旦》）

“读易烧香自闭门，懒于世故苦纷纷。”（陈必复《山中冬至》）；“短墙不碍远山青，无事烧香读道经。”（戴复古《赣州上清道院呈姚雪蓬》）；“而今已办还山计，对卷烧香爱日长。”（陈宓《和喻景山》）。

“雅”并不需太过靡费，一本《周易》，一缕幽香，经济适用，性价比极高。如果稍作提升，就许再添置一份道具，琴。

今天我们能够看到两幅宋人的《听琴图》，一幅传为宋徽宗赵佶所绘，另一幅传为刘松年所绘。两幅《听琴图》都画出了一张香几，香几上放着一只香炉，正所谓“约客有时同把酒，横琴无事自烧香”——这就是室内文人版的“野渡无人舟自横”。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宋朝皇家宫苑或是达官贵人、士大夫，乃至讲究一点的平民生活，那即是——“生活需要仪式感”。

以往觉得宋代距离我们很遥远，如今感觉比元、比明更接近，更亲近；可见人的时间观念很容易受到直观感受的影响。宋画写实，历历在目。

马远的《寒江独钓图》，略晚于马远的南宋另一位画家梁楷的《八高僧故事图卷》，画中都有钓竿上的六辐条木制小转轮。渔翁的钓竿还设有两个过线环，一个位于线轮前方，另一个位于钓竿尖端。精确细密几乎可做机械制图的蓝本。花鸟也是，宋徽宗赵佶的作品可做生物课堂的标本图例。至于社会生活写实的巅峰之作自然是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好像老照片，纪录片。宋以后的文人画家以“神似”、“意象”，抒发优越趣味，或寄托隐逸情怀，具有几百年后蒙克的《呐喊》一样的抽象表现主义色彩，哪里还有功力和功夫去画一个钓竿小转轮呢。

宋画也有类似西方的肖像画，“写真。”原本以为“写真”是一个日本输入词汇，实际上“古已有之”。宋代的士大夫群体热衷此道，如黄庭坚面对自己的画像直抵灵魂道：“或问鲁直：似不似汝?似与不似，是何等语!前乎鲁直，若甲若乙，不可胜纪;后乎鲁直，若甲若乙，不可胜纪。此一时也，则鲁直而已矣……”（《写真自赞》）

读《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我最大的收获是一个惊骇——写实宋画向元明文人画的急遽流变。有人说中国文人画领先西方几百年，从元明文人画放弃写实这个角度看或许有一些道理，但也未尝不可做“未老先衰”解。西方人照片式绘画背后的写实精神、经验主义，最终导致了严谨的科学主义的滥觞，引发了近代科技文明的跨越式大发展。

如果有选择，重温古人生活，你最希望生活在哪一个朝代？这曾是一个热门话题，而“宋”几乎成了一个标准答案——据说都是抄袭抄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的。

汤因比有没有说过这话？池田大作在《展望21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一书中文版序言中这样写道：“我曾经问过博士本人：‘您希望出生在哪个国家？’他面带笑容地回答说，他希望生在‘公元1世纪佛教已传入时的中国新疆’。”汤因比认为当时的新疆是其文明史理论最好的试验场。

不管汤因比的愿望如何，可以确定的是，宋式生活美学已经悄然渗透、填补着我们尚有巨大提升空间的审美生活。

吴钩的《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图文并茂，清晰流畅，如果对美术史有兴趣，读起来就更甘之如饴，齿颊留香了。书名也起得好，准确而雅致。“风雅宋”源于“风雅颂”。“颂”和“大雅”是春秋时代诸侯会盟时的国家赞歌，华丽，高亢，展露雄霸之心；而有“宋”一代，缺的是“大风起兮云飞扬”的豪迈气魄，倒更像是“国风”和“小雅”——“琴棋书画诗酒花”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文艺与俗世烟火交织在一起，环佩和鸣。

如今宋朝已成网红穿越目的地。如果依照心愿穿越过去，程序出了偏差，没能成为英雄或是才子佳人，也不用恐慌或失落。宋代是一个“平民化、世俗化、人文化”的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发展水平都处于中国古代社会的巅峰，依旧做个平凡的普通人也不错，温饱之余，插花、挂画、焚香、点茶（宋人的“四般闲事”），在日常的审美仪式中体会生命的静穆、从容、优雅与丰盈，难道不是“人间值得”吗？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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