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群穿过西汉水，去了河的对岸

包 苞

西汉水

它一破土，

就有了乡愁。

峁水河漾水河永坪河燕子河洮坪河

碧玉河南峪河清水河野马河

都在路口等它。

一万座山护送它西去，

一万座山，又唤它东回。

嘉陵江是一条大路，

长江，也是。

蓝色的大海，

是一个漂浮的梦，

梦里，西汉水也有一个回不去的家。

在寺阁山考古现场

那些人，一直在时间中打洞，

寻找丢失的记忆。

他们行动缓慢，

用毛刷轻拂事物的表面，

好像醒来，便会失去。

逆着时间幽微的呼吸，

给黑暗找一条出路。

这些人啊，总要给久远的过去，

开一扇现实的“天窗”。他们甚至

会在土色的变化中，

找到通往昨天的路。

在礼县寺阁山考古现场，

年轻的考古队员，

听到诗人路也的名字时

尖叫着跳了起来，好像

一块苔垢遮覆的砖块，

突然开口，说出了深藏的秘密。

蒹葭

混同于野草之中，

蒹葭，是不能互代的两种植物。

风来时弯腰，雨来时低头，与涉禽

分享一条古老的河。

俊朗的马匹，是滚动在草地上的露珠，

秋风里的花朵，是命运析出的严霜。

沿河走，美好都是想出来的。

不过是命如蒿草，心有敬畏而已。

西汉水边，未出阁的女孩，

凤仙花染红指甲，

年年，都在七月集结，焚香乞巧。

七天七夜，香烛不断，

载歌载舞，歌声哀婉。

她们是另一种蒹葭，

遍布老秦人的国土。

秦人

手握石杵，坐在时间深处

舂谷物的人

臂膀上架着鹰鹞，骑马

穿过田野的人

养马，犹如写诗的人

造车，如同绣花的人

用敌人的首级，换土地的人

死了，就地埋下

头朝着西的人

统一了天下，还记着回来

给祖宗们说一声的人

两千八百年的岁月，也埋不住

还要卷土重来的人

……

某夜，陈列馆里的兵马俑集体哗变

星光下，骑着大风，驰回故乡……

马群还会穿过西汉水，去河的对岸

有时，是半夜；有时，在梦中，

我看见马群自远而来，

穿过西汉水，去河的对岸。

它们毛色油亮，骨骼健硕，

轰鸣着，像一座座飞驰的山梁。

我怀疑这是幻觉，可我分明看见，

它们澄澈的眼神中，翻卷着灿烂的星空。

而西汉水，也只有马群穿过时，

才会腾起尖叫的浪花，似乎

整条河流都在战栗。

饱含光芒的水珠飞上马背，又四溅开去。

最后一次看见，是在寺阁山顶。

宿雨初晴，洁白的浓雾湮没城市。

浓云之上，天空澄澈，圆月高悬。

这时，马群兀然出现：

月光下，每根鬃毛都闪着光。

它们奔腾着，自远而来，穿过西汉水，

消失在星辰中间。

我终于看清，这些赞歌一样，

来自远古的马匹，不是为了征战，

而是，寻找在人间的骑手。

他们，或许未曾离开

在陶土和火焰中消失

又在青铜和锈迹中复活

在战败者的衰老

和沉默中消失

又在孩童澄澈的眼眸中复活

在傍晚

颓然倾斜的地平线消失

又在半夜折返的风中复活

在时间，空旷辽远的疲惫中消失

又在人群鲜活的面孔上复活

你来过礼县

也去过大堡子山和博物馆

但你未必认出：

他们的铠甲已经脱下

他们的队列，还在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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