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4年9月,苏轼经过大庾岭,踏上贬地惠州。
这是他生命中“三州”的第二个。
这个遥远的地方让他快乐如神仙。
惠州原来那么亲切
那一年,章惇为相,苏轼是他第一个开刀的对象。可叹啊,章惇还是苏轼的故交,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敌不过权力的支使。
一开始,他被贬到广东英州做太守,半个月后,官职降了一等。等去到南京,第三次降官,改派到惠州做一个司马。
那是无数人谈论中瘴疫横行的地方。
一千五百多里的路程,况且所去的是闻者色变的地方,苏轼打算一个人去的,把家眷全部留在江苏宜兴家里,不想连累他们。但是家人死活不依,没有人照顾,谁也不放心。最后,在家人的泪眼相送下,苏轼只带了小儿子苏过和第二任妻子朝云。
一路担惊受怕,但总算比预想的要顺利,终于来到了惠州。
当时的惠州自然是穷地方,但目及之处,北方草木已经开始凋零,这里却依然满目苍翠,花红柳绿,水果挂满枝头。
多么神奇的南方!苏轼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看见了满山满坡的橘林,橙红色的橘子到处都是;他第一次看见了高大的甘蔗,飒飒迎风;他第一次看到了芭蕉树,一串串饱满的蕉果垂吊着;他第一次看到了密不透风的荔枝树……
城下,宽阔清澈的河流逶迤流过;城墙北望,罗浮山和象头山高耸入云。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太美了!
看来老天还是眷顾啊!苏轼暗暗欣喜,黄州四年,他从不习惯到爱上,到忍痛离开,想不到很远的惠州,同样没有让他失望。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里的老百姓听说苏轼来了,都跑来一睹诗人的真容。这让苏轼有点措手不及,毕竟戴罪之身,却受到一城百姓欢迎,好像回到家乡一般。
更让他感动的是,惠州四周有五个县的太守,都不约而同地来和苏轼结交,对这个杰出的诗人,他们仰慕太久,根本没想到能有朝一日可以和他近距离接触。这些太守送酒送肉送米,隔三差五的来看望苏轼。
其中,惠州太守詹范和博罗县令林抃来得最勤,成了苏轼最亲密的朋友。詹范每隔几天,就带着他的厨师,带着食材到苏轼家里做菜。
而千里之外,苏轼的朋友们更是时刻关注着他,有些举动疯狂得不可思议。
杭州僧人朋友参寥、常州的朋友钱世雄,担心苏轼在南方的境况,不断派人给他送来药物、食物,当然少不了嘘寒问暖的书信。
在宜兴的儿子收不到父亲的音讯,十分着急,却又无可奈何。苏州一个姓卓的佛教徒听说了,赶过来安慰苏家孩子:你们不用担心,惠州能有多远啊?它又不在天上,只要走肯定能走到。他不是说好话而已,而是收拾收拾就出发了,果真是走到两脚长满厚茧,终于到了惠州,替苏家送信。
道教朋友吴复古在两年的时间里,充当信使,在惠州和弟弟苏辙任职所在的高安两地来回跑。
同乡好友陆惟谦走两千里路,就为了来惠州看他。
一方面是老朋友的惦记,一方面是新朋友的关心,苏轼初到惠州,竟感到无比亲切,一点也没有陌生感。之前的些许担忧,早就一扫而光。
美食让苏轼如此可爱
苏轼是个吃货。有人说,要不是有美食的爱好,苏轼不一定能挺过那么多难关。这样的说法当然有道理,一个乐观的人,总能在黑暗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束光。
在黄州,苏轼吃猪肉吃得不亦乐乎,还写了不少关于猪肉的文章,有模有样地教别人怎么煮鱼等。来到惠州,他的味蕾有没有新的收获?
苏轼首先发现了一种让自己欲罢不能的美酒——桂酒。有人说桂酒是苏轼发明的,事实上应该不是,只不过是他在跟别人吃饭的时候偶然发现罢了。苏轼去世以后,两个儿子经常被人问到他父亲制酒的方法,尤其关心桂酒。两个儿子都会哈哈大笑,二儿子苏过说:“先父不会制酒,他只是爱好,尝试着做过一两次而已。桂酒呢,尝起来就像屠苏酒一般。”
苏轼还自己做了橘子酒和松酒,估计还有其他酒。他曾经在一首诗前的小序说他一面滤酒,一面不断地喝,结果酒没滤完,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
感觉苏轼就是爱喝酒,并没有很深刻地去钻研,不过是外行中的内行吧。在黄州的时候,就有人因为喝过他做的蜜酒,结果可怜地拉了几天肚子。
关于酒,苏轼写了至少五六篇关于酒的文章,什么《东皋子传》《酒颂》等。
有一天,弟弟苏辙收到苏轼的信,看得他哈哈大笑。他这个吃货哥哥,在信里描述了烤羊脊的发明。
惠州市井寥落,然犹日杀一羊,不敢与仕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耳。骨间亦有微肉,熟煮热漉出。不乘热出,则抱水不干。渍酒中,点薄盐炙微燋食之。终日抉剔,得铢两于肯綮之间,意甚喜之,如食蟹螯。率数日辄一食,甚觉有补。子由三年食堂庖,所食刍豢,没齿而不得骨,岂复知此味乎?戏书此纸遗之,虽戏语,实可施用也。然此说行,则众狗不悦矣。
虽然隔了上千年的时空,我们再看这封信的时候仍然会忍俊不禁。苏轼真是太可爱了,看到街上有人杀了一只羊来卖,不敢跟着官爷们买肉,于是让屠夫帮留着羊脊骨,然后大写特写怎么烤羊脊骨,大写特写怎么啃羊骨头……最后一句最让人喷饭:则众狗不悦矣。跟狗抢骨头吃,狗们当然不高兴了。
更有意思的是荔枝。从北方来到惠州,各种水果让苏轼吃得很欢,荔枝又特别让他期待。结果第二年,成熟的荔枝可就让他“大开杀戒”了,大吃特吃,实在美味啊。但解了嘴馋,却苦了身体——他毫不掩饰痔疮的痛苦!想想他写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管是不是夸张,吃得很多是肯定的。
但凡吃货,满足味蕾享受的同时,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苏轼自然也不例外。
为惠州做了很多事
来到惠州,苏轼要比当初到黄州时手足无措好多了。
他很快就“鸡犬识东坡”。这是他自己写的句子——连鸡犬都认识自己了,骄傲吧!
能“鸡犬识东坡”固然可喜,如果没有个人魅力,迟早也会变成路人。但苏轼就是苏轼,尽管来到惠州的他已经没有什么权力,就是一个普通国民而已,但是为当地老百姓谋福利,他依然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一个伟大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心怀众生。
1096年元旦,博罗县城发生了火灾,整座城付之一炬。重建这座城镇是当下最大的事,官府自然会考虑,但苏轼特别担心地方政府会征用物资民工,这样会对老百姓造成巨大的压力,又变个法子来剥削百姓。他心急如焚,指出“灾民又甚于火灾”,给当地政府提出相关建议。结果,当地政府也向朝廷呈请,很让苏轼欣慰。
苏轼又做了一件令当地人极为感动的事——把无主野坟的骸骨集中到一个集体公墓。这些死者不是平民,就是兵卒,他希望死者安息。安葬以后,还亲笔写了一篇祭文。在此之前,有谁会去关心这些事呢?这件事让苏轼的名气在当地一下子又提升了好多倍,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圈粉无数。
有一次,一位太守朋友移任,苏轼去送行。对这个朋友,他推心置腹,说太守要做得好,关键在于“使民不畏吏”。百姓害怕你,还怎么当父母官?他建议这个朋友可以推广他发明的“浮马”,可以让农民在插秧的时候又方便又省力。事实上,他在给其他朋友写信时,也经常提及到“浮马”,希望大家都来推广。尽管他不是太守,没有话语权,如此积极的心态也足以让人佩服。
当时,广州有瘟疫流行。太守王古是他的朋友,于是苏轼给王古写信,提议筹备基金,以此来创立公家医院。这样的思路,苏轼以前在杭州就已经用过,很有效。多少年过去,我们再看苏轼的思路,是不是想到了今天咱们的“火神山”“雷神山”医院?每个时代都不缺为民着想的英雄,这就是华夏五千年生生不息的理由!
苏轼不仅仅想到建医院,他还思考了疾病之源。感觉跟饮水有关,当时广州人喝水是个难题,缺水,饮水不卫生,这都是瘟疫流行的一个原因。苏轼于是向王古推荐一个道士,这个道士有一套引山泉水入广州城的完整计划。建大水库,用大竹管做水管,引水流入城里。
那么操心广州城的饮水,苏轼却让王古千万不要说是他的主意,因为当权派厌恶他。
可惜这个计划最终也没能实现,因为王古不久因为“妄赈饥民”之罪被革职。
唉,一声叹息!不过像这样经过苏轼嘴里出来的建议,最终不了了之的事应该很多。为什么?他心胸开阔,心怀众生,为民之心从来没有断过。但苏轼是戴罪之身,又有多少人敢采用他的建议?
就在苏轼非常享受在惠州的神仙生活,以为会在那里安度晚年的时候,他又被贬谪到别的地方去了,这次是更加偏远的海南儋州。
那时候,他的新居刚刚落成两个月。
林语堂在他的《苏东坡传》中写,苏轼藏不住安逸的心情,写了两行诗。描写春风中酣美地午睡,一边听房后寺院的钟声。结果他的敌人章惇看到后,幽幽地说一句:“噢!原来苏东坡过得蛮舒服!”
于是眼睛一眨,轻松地颁发了新贬谪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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