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宫崎骏”

□查晶芳

那夜在南京，我们逛到老门东“积善里”。“里”是条窄长的巷子，两旁房屋低矮，在巷子的深处，只一家铺子还开着。门前白木板上“又见炊烟柴火馄饨”几个字，被昏黄的灯火照着，温馨而亲切，仿若又见炊烟。

一个老大爷正微微躬身，站在水池边收拾碗筷。他看上去七十多了，白衣黑裤，大红围裙，须发浓密如雪。他戴着黑框眼镜，风度翩翩，竟颇似宫崎骏。这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拿出手机，想偷偷地拍几张他的照片。他似乎感应到了，突然偏过头来，对着我灿烂一笑，笑得毫不设防，笑得开心纯粹。他说，你们不吃馄饨也可以进店歇歇脚，反正现在店里也没顾客。我们便走了进去。

老爷子一边包着馄饨，一边跟我们说话。他包馄饨手法极娴熟，皮在左掌中，右手夹馅往中间一点，左手再那么一卷，一捏，一个漂亮的白色花苞小馄饨便成了。看着桌上那些漂亮的小馄饨，尽管肚子饱饱的，我还是忍不住点了两碗，几个人分食。清亮微黄的汤汁中，一只只圆鼓鼓的馄饨，你挤我，我挤你，几点翠绿的葱花在它们身边绕来绕去，可爱又诱人。咬开一个，皮薄馅足，汤汁鲜香，口感妙极。见我们啧啧称赞，老爷子笑得更开心了，语带自豪地说，他这回头熟客特别多，有不少外国游客也慕名前来，吃过后，还直叹不能打包带回国呢！

老爷子的馄饨很漂亮很好吃，他口中那些炊烟里的过往也很动人。他说，他姓尹，73岁，老伴姓王，68岁，他们这馄饨铺开了三十多年了。最初是流动摊点，车站边、菜市场等人流量大的地方，他都摆过摊，后来在老门东租了两间小门面。主营馄饨之余，他还为附近的民工们做爱心自助餐，只收成本价，10元管吃饱。现在馄饨铺入选了“中国高铁明星小店”，抖音上还有许多粉丝。老爷子对自己的“出名”深感意外，我觉得在情理之中。因为，行走世间，善良永远是最好的通行证。

巷子深，地方窄，陈设旧，正是回忆的模样，正是柴火咕嘟咕嘟炖着岁月的情景。见我们啧啧称赞，老爷子越说越兴奋，“我们做生意实在，肉馅足足的，汤汁也从来不用味精兑开水，都是新鲜排骨慢火熬成的。只有你给人家吃好了，人家才会让你吃好哦……许多顾客都说我这柴火馄饨很亲切，有小时候的感觉，有老南京的味道。烧柴火麻烦？不觉得！我和老太婆早习惯了，柴火慢慢烧，就像日子慢慢过，呵呵，老太婆你说可对啊？”说着，他偏过头对着一旁的妻子挤了挤眼。这老爷子可真有意思！

坐在一旁的王奶奶对他直瞪眼，他哈哈大笑起来，说：“这老太婆……我们相伴四十四年啦！”王奶奶脸红了，他却益发笑得得意起来，带着顽皮，带着狡黠，带着孩子般的天真。

“您可真像宫崎骏呢！”

“宫崎骏？我比他帅一点吧？我的眼睛比他大，是不是？我比他有情趣，是不是？”见我们愣怔，他又大笑起来。昏黄的灯光，陈旧的桌椅，在这笑声中温馨起来，柔软起来。

在夜色中回望小店，低矮的房屋已被黑暗淹没，但那盏灯光一直在暖暖地亮着，温柔地将老人的身影细细剪裁，投放在窗边，让夜色祥和，让积善里绵长的小巷如夜曲一般温情，如夜风一般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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