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如与美棠

“屋子很大，我走过第三进的天井，正要步入堂屋的时候，忽见西边正房小窗正开。再一眼望去，恰见一位面容姣好，年约二十的小姐在窗前借点天光揽镜自照，左手则拿了支口红在专心涂抹……”

这是美棠留给平如的第一印象，那时的她锦瑟华年，青春如花。后来，时年90岁的饶平如回想起初见的情形，一切历历在目，包括那时的天气：熏风拂面。她没有看到他，但皮毛闪亮的小鹿蹦跳着跃过了山涧，清澈的泉水哗啦啦流向远方。

《平如美棠》，是抗战老兵饶平如在妻子毛美棠去世后，相思无处寄，从而手绘的18本画册加文字的总汇，所记是他与美棠从初识到相伴近六十年的“我俩的故事”。

茫茫人海中，平如与美棠，在最好的年华里遇见最好的人，他们的爱情，始于颜值，终于责任和担当。爱情与婚姻最好的样子，莫过于平如美棠。

小轩窗下揽镜自照的美棠，一下子走进了平如的内心。地久天长的婚姻始于怦然心动的爱情。傅雷写给傅聪的家书中，说到择偶的标准：“长相身材虽不是主要考虑点，但一个爱美的人也不能过于忽视。 ”平如和美棠，并非青梅竹马。早年二人曾遇见过两次，但当时各自是香梦沉酣的天真岁月，相逢也是惘然。不过，在南城，前往乡下避暑的平如经过前厅时，十三岁的美棠记住了他：“你拿了个手电，照照照照照……”她清楚地记得她和平如订婚时表哥的话：“平如好看，平如的眼睛很漂亮！ ”那个“眉间是银河，眼里有星辰”的少年也走进了美棠的心。两情相悦的爱情，为相濡以沫的婚姻打下了坚如磐石的基础。

爱是宽容，更是呵护。风雨既然躲不过，那就牵手一起走。在徐州一个俱乐部听歌时，美棠把装有金饰的皮包丢了。平如不责怪，不着急，陪着她找，失而复得，买梨庆贺。在南昌，他们也发生过小争吵，冷战两三个小时。最终平如拉过美棠和解，而美棠笑了起来。这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争吵。好的婚姻，不是没有争吵，而是争吵之后的换位思考，以及自省，包容，让彼此的心靠得更近。

爱是付出，无怨无悔。牵手之后，再无岁月可回头，再多坎坷也要过。爱情是浪漫的，婚姻是现实的，日子是琐碎的。柴米油盐，烟熏火燎，爱情让位给亲情，亲情化平淡为温馨。平如被下放农村改造，夫妻天各一方二十二年。美棠一人支撑家庭，抚育孩子。她干各种活，吃许多苦。

后来平如平反归来，美棠却疾病缠身，以致失忆。他呵护她，宠溺她，亲力亲为，无微不至。已经八十多岁的饶平如，自学透析，在家里给美棠做腹膜透析。只要是她喜欢的，哪怕是无心之言，即使深夜，也要骑车买来。美棠去世后，他学画，写文章，记下她生前的点点滴滴。她在他的笔下复活，她在他的心里永生。相思始觉海非深，平如对美棠深入骨子里的爱，让人泣下。

陈寅恪有个五等爱情论。他说：“一等，情之最上者，世无其人，悬空设想而甘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丽娘。二等，与其人交识有素而未尝共衾枕者次之，如宝、黛。三等，曾一度枕席而永久纪念不忘，如司棋与潘又安。四等，则为终身夫妇而无外遇者。五等，最下者，随处结合，惟欲是图，而无所谓情矣。 ”

这样看来，平如与美棠不过四等爱情而已。烟火气十足的爱情，低到尘埃里的爱情，相伴一生不离不弃的爱情。

钱钟书说：“遇见她之前，我没有想过结婚；遇见她之后，结婚我没想过别人。 ”钱先生所言的她，就是他的夫人，作家、翻译家杨绛。平如用一生践行了这句话。一见钟情并不罕见，可贵的是相守终生。如果谁的爱情与婚姻，能够像平如美棠，的确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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