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戏知春秋 阿占

山势向东北和西南延伸，分脉伞形展布，夹峙的山坳里，古村落古茶场时隐时现。

玉山镇马塘村玉山古茶场，是浙江磐安仅有的两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这里的茶场庙属明代建筑遗存，苍旧不掩当年风流，严谨与工丽都在那里。檐角如鸟翼伸展，主脊檐饰有双龙图案，主脊檐、二脊檐均刻绘着石灰雕与壁画，岁月洗礼，表层磨损，木筋暴凸，一切剥脱与斑驳的细节，使它们更逼真地表现出某种永生的神情——恰恰是这种神情能对美学作出惊人的贡献。庙开三间，结构有穿斗式也有抬梁式，庙内供奉着“真君大帝”许逊，被当地人奉为灵威显赫的“茶神”。许逊是晋代著名的道教大师，宋徽宗时上尊号为“神功妙济真君”，传说活到了136岁。

遥想当年，许逊传道游历至此，见茶树漫山遍野，成色上佳不为外人所知，内心惋惜，决定留下来，与茶农一道研磨工艺，制成“婺州东白”，又派道童去庙庵施茶，终于打开了名声。“婺州东白”风雅无二，至唐代已成朝廷贡品，被收入陆羽的《茶经》。许逊赢得后人万千膜拜，春祭之，秋拜之，逐渐形成了春秋两季以茶叶交易、茶文化、民俗表演为元素的传统庙会——俗称“春社”和“秋社”。据记载，明正统八年（1443），玉山茶叶、白术外销获利，有“上半年靠茶叶，下半年靠白术”之说。逢春秋会茶，茶农祭拜茶神，亦在茶场内观社戏、挂灯笼、迎龙灯、竖大旗，民俗喜庆热闹，文化内涵丰富。不仅如此，规则上也非常讲究，据康熙年间《东阳县志》载，“茶皆官收官卖，官给本钱于民，而后收其茶，民间不得私市。”

茶与戏，渊源极深，茶事戏剧既多又广。早在宋元时期，戏剧中就有反映茶事活动的内容。茶浸染于生活，茶事如戏。在茶场庙的水榭亭台上，我等模拟当年“秋社”，端坐于廊下，品云峰和龙井。茶中极品汤色清亮，初嗅不显香，啜饮一二，满口留香，喉韵微妙，其淡中之滋味，精彩纷呈——所谓好茶，不过一抔磐安草木，遵循古时节令，新发、蓬勃，被山野清露萃绿，年复一年。磐安制茶人沿袭古法，观茶树抽叶之柔嫩时机采摘，揉炒全凭数年经验之磨砺。

陆游当年寄情于山水间，说到底，是寄情于天地一盏茗。平生写诗近万首，涉及到茶的就有两百首。他谙熟茶道，以动手烹茶为乐，且一再自述于诗中：“归来何事添幽致，小灶灯前自煮茶”“山童亦睡熟，汲水自煎茗”“名泉不负吾儿意，一掬丁坑手自煎”“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前”……时空交错，打通古今，彼时盛景再次浮现。都说磐安仙境，山有山意，水有水情，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各有意蕴。我等再将甘香啜饮而下，体悟那份绚烂之极、朴雅莫争，它们温软、典雅、含光。

茶过三巡，胡琴声起，小鼓密集如雨点，茶戏开始了。一个武生短打，身形矫捷灵活，像小丑，似悟空，手托茶盘茶盏，亮相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他将劳作的辛苦、品茶的心怡、对茶神的祭拜贯通起来，演一出哑剧。观其手上茶盘，内有茶盏三四，任前后腾挪翻转，愣是滴水不洒。明知是戏，仍要为那倒置于半空欲坠未坠的茶盏担心，情绪随之起伏，呼吸也谨慎起来，最后只有称道叫好的份儿——好！表演者天赋异禀，终究也是茶神的加持与激赏。

茶场庙品茗，颇有代入感，我等好像真的回了南宋，带着馨香，穿越时间的际涯，传递慈悲与温宁，六神得流泉漱洗，从此吐口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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