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繁花留不住 读格非《春尽江南》 于国源

《春尽江南》是格非的长篇力作，也是他呕心沥血十余年、探索一个世纪以来中国社会内在精神演变的系列长篇小说的收官之作。前两部《人面桃花》和《山河入梦》，写的分别是国民革命早期和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春尽江南》则对准了当下中国的精神现实，通过描写诗人谭端午和律师庞家玉（原名李秀蓉）这对渐入中年的夫妻及其周边一群人近二十年的人生际遇和精神求索，广泛透视了个体在剧变时代面临的各种问题，深度切中了我们时代精神疼痛的症结。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杏花烟雨的江南，曾是历代文人的精神故园，格非不无遗憾地告诉我们，在工业时代的污染里，江南的春天没有了。在《春尽江南》中，作家笔下的鹤浦、梅城，都已被工业所异化，连江南春天烂漫的杏花烟雨、连天的油菜花，也在季候里变得迟迟疑疑、期期艾艾。当然，随着春天一起消失的还有很多，比如爱情、信仰连同那些意气风发的岁月。

在格非的《人面桃花》里，秀米的爱情是那么婉约美丽，到了《山河如梦》，姚佩佩的爱情是那样纯洁、执著，充满阴柔之美。然而，在《春尽江南》中，再寻不到缠绵悱恻的爱情，只有支离破碎的情感若隐若现。

故事的男主人公谭端午，曾是个舞文弄墨的诗人，时过境迁，结婚成家后的他，不再像当年那样意气风发，对日常琐事无暇以顾，对生活大事又无能为力，只能读书以度日。谭端午游离在时代边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欢那种呆在闲职里的时光，他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也是文人特有的清高与无能为力。谭端午的妻子庞家玉以前是个爱好诗歌的文艺青年，并且名副其实地为“艺术”献过身。然而，自从与谭端午组建家庭后，她要辛苦打拼来支撑家庭，一直将自己的敏感锻炼成钢铁一样的思维线条，想赶上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但最后还是敌不过宿命，因癌症而去世。

在家庭生活中，谭端午将自己作为一个家庭“受害者”的角色来看待，他认为家玉完全没了当年的诗情画意，简直跟粗俗不堪的市井小人无异，自己唯有退步忍让才能得到安宁。如果说端午的消极遁世有几分无能与无奈，那么家玉的强作欢颜逆势而上更透露出彻骨的辛酸与悲凉。

一个作家的功力或许不在于直面当下现实，真实呈现生活的细节，而在于怎样穿透琐碎庸常的生活表象，把握人的精神世界。《春尽江南》对这一点做得游刃有余，格非准确把握住了这个时代人的精神困境，由人的精神困境来展现这个时代的病入膏肓。他以不动声色的笔墨揶揄了这个貌似纯情的时代，而在处理龌龊的现实时又显得无比尴尬，于是，在《春尽江南》里，几乎处处都能体验到主人公深入骨髓的无所适从感。春尽繁花留不住，哪怕是杏花烟雨的江南。

其实，在任何一个时代，希望破灭之后总会有新的希望升起，《春尽江南》中，格非最终选择以庞家玉对谭端午的原谅，消解了这一矛盾，而谭端午献给亡妻的诗歌《睡莲》更是犹如天籁，但愿这是谭端午的结束，更是很多人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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