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颢
村处原州一条塬的塬面坳心,形似一朵含苞待放桃花,就有了花中坳的村名。三亩阔绰的涝池,恬静于生活二百多户人家的村心,亦即东西向与南北向两条胡同的交汇之地。曾罹不幸又幸而复活的涝池南畔,有一棵枝干遒劲的古老国槐树。据传,乃明洪武年间由山西洪洞县广济寺大槐树下迁居村里石姓先人所植。掰指头算算,该六百岁之上的高寿了!乡亲唤它老槐,唤的口气里有敬畏、自豪,还有不动神色的炫耀。老槐个儿四层楼高,身儿碾盘的粗,冠若撑开的巨伞,把三分之一的涝池和脚边的路面阴翳,更把村子滋润与庇护。
夏秋雨后的清爽早晨,涝池和老槐被从托塬沟梁缓移来的灰白色薄雾笼罩。远处望去,模样视有若无的老槐,仿佛一仙家端坐高天的莲花云里,圣不可揣。涝池畔还列排洋槐、小叶杨、山柳、臭椿、楸、桐和榆等杂树,若与老槐比,都似姗姗学步的幼儿辈。
我二十岁前的悠悠光阴里,老槐乃鸟们宜居宜游的幸福家园。清晨,塬东天际摊明色,村人尚在梦乡留恋美好,这里已似乡街集市奋起的盛况。仿佛集市交易货物的讨价还价声般的,鸟们已在老槐枝枝杈杈上腔圆音亮的叽叽、咕咕、啾啾、唧唧、嘎嘎、喳喳喧嚣。犹如货比三家的那些买主,它们在此边枝杈上讨价还价一番,又嗖地飞落彼边枝杈讨价还价。欢乐是鸟们的永恒旋律,村恃这永恒旋律而朝气满满、生机燃烧、激情亢奋。
隐藏叶丛中的一伙白鹁鸽,却各琢磨各的小心思,样儿恰似春日嫩草地里妍放的一朵朵白花。一群乡人叫盖沟娃的身着绿衣的蛤蟆,鲤鱼跃龙门般“嘣”“嘣”跳入涝池畔湿漉漉的青草丛。潜伏于草丛的一条镰把长、乡人叫长虫的绿蛇,正要翘首享受送上门来的美味,绷紧谨慎弦的青蛙,已“啪啪”返跃池水,隐身池底。树上的鸟们似乎都遭了惊吓,争先恐后地扑棱棱飞向胡同两岸崖庄院土窑屋地方人家门前的树上、崖面的梢子杂草丛簇、崖场的柴草垛与树枝、崖场后的庄稼地,把胡同、人家地方和庄稼地装饰成了灵动的风景画。
蓄攒无根水的涝池,养育着数以万计的以蝌蚪、蜻蜓、蚂蚱、蝉、苍蝇、蛤蟆、松鼠、野鸡、麻雀、喜鹊、乌鸦、鹧鸪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爬的不在猛兽猛禽之列的野生动物;提供胡同人家圈饲庭养畜禽的饮水;光洁着胡同人家的窑屋面和墙面。黄昏时分,夕阳告别塬西,缓走沟梁。从田里回家不久的汉子出动,人人挑满一担涝池水回家饮畜禽,供女人洗涤衣物。斯时,鸟儿和乡亲叫吇噜吇的蝉,在高高矮矮树枝的演唱会正在火热进行。不过,它们的声腔缺了清晨的嘹亮,添了淡淡的倦意。浓郁焚烧柴草味混合家常饭菜香味的炊烟,既缭绕村空,又向远方沟梁飘移。胡同里响彻了高高低低的女人呼儿唤女回家声。
两台胶轮马车宽的晴通雨阻的土质阡陌,环抱涝池,又为树荫。尤其老槐的阴翳,精光光的夏日正午,也使脚旁的路面凉爽胜秋。凉爽胜秋的路边,是村人夏日休闲如金的宝地。毒阳狠晒的晌午,村里老得干不动农活的爷爷奶奶,散坐宝地纳凉消磨光阴。背驼腰弯的爷爷,一边有一嘴没一嘴咂吧玛瑙咀旱烟锅,一边叨嗑他们年轻时“过五关斩六将”的英武,或“败走麦城”的沮丧。脸似核桃皮粗的奶奶们,也不寂寞着,有的行针走线缝补家人破衣,有的呲溜呲溜纳布鞋底,有的绣鞋垫。她们脚边柳条打的针线笸箩里,搁红的绿的黑的蓝的白的线和布条。她们一边不疾不徐做针线活,一边拉呱家里邻里的醋酸盐咸。做晌午饭时辰临了,从田里归来的青年汉子,没随各自的婆娘回家,而是路过涝池时,于各自老人的身边,将撅把、锨把、架子把手当了坐凳,边享受清凉,边听老人叨嗑拉呱,直到轻风吹干他们身上汗水,才叫招呼老人回家吃饭。
伏日晌午学放,涝池又成我们小学生的乐园。我们将书包衣裤往各自爷爷或奶奶脚边一丢,下涝池耍水。老槐犹如一位慈祥的老爷爷,不只容纳鸟儿虫儿于此寻欢作乐,笑看我们的爷爷奶奶,还有父亲母亲纳凉缓劲,也用枝叶隔住白花花的火热太阳,让我们在涝池里尽情疯玩。
伏日闷热傍晚,宝地甚是热闹。天不声不响着往黑里挪步,劳累一天的大人,闷热得炕上睡不下,提了蒲团或小板凳,跟脚赶脚来到涝池边老槐下享受清凉。轻轻晚风,吱吱蝉声,呱呱蛙声,连同悬于老槐一低枝的臭篙并艾搓的御蚊火鹞子明明灭灭的星星之火,共奏村间最动听的交响乐。玩乏困了的小娃娃,围坐大人身边,不听大人拉话话,就数天上繁密抑或稀疏的星星。涝池里的星或月,离小娃娃最近的,仿佛下水就可捉得,以致他们闹嚷着要大人放手而去捉了星星或月亮玩儿。树上噤声的鸟儿,与天上的星星或月亮、庄稼地里的虫叫、水里的蛙鸣、树上的蝉唱、享受清凉夜的村人,以及树们、草们、花们,共同厮守着尘间的一方和谐、安静与美好。
风雨蹉跎,流年似水。地分包给户、外出务工潮起潮涌、庄户人搬居楼房,小城镇扩规、森林村庄打造、幸福人居家园建设,胡同被夷平野,涝池被垫,惟被村人视为吉祥树的老槐,在村人抱团力争中安然无恙,岁岁枝叶繁茂如故。忽一年的一个伏日,一场百年不遇的瓢泼白雨,竟然瓢泼了两小时,村里的建筑物无不遭遇洪灾。灾过思痛,涝池于遗址复还,谋以防万一,还比原来扩大了半亩。涝池底刷了防渗胶,池岸由钢筋水泥浇筑,并装了抽水泵,接了通往苹果园、药材园、小麦玉米地的输水管。涝池畔装了护栏,并拢了三米宽的花草带子。护栏挂“禁止下水游泳”“禁止倾倒垃圾”牌子。花草带里,招摇长得风生水起的金叶复叶槭树、雪松树、樟子松树、塔柏树、绿叶枫树、红叶枫树,让不再孤寂的老槐脸上摊满了得意的笑。树们更有木香、蔷薇、丁香、迎春、牡丹、月季、鲁冰、格桑、金菊、金银花等花和三叶草等草陪伴。老槐不仅佩戴了“名木古树”的骄傲与荣耀的招牌,还被列兵般紫木栏杆守望。花木围着涝池风光,鸟儿在树枝上雀跃,已活成了当年爷爷奶奶的我等村人,领着各自的孙子孙女,又在老槐下休闲,叨嗑自己年轻时“过五关斩六将”的英武,或“败走麦城”的沮丧,还有在城里打工、经商或做办公室的儿女。九十五岁的坐老槐下消闲的赵婶,笑眯眯地念叨着当今社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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