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一颗皮囊下的灵魂 读蔡崇达《皮囊》 张善存

暑假前，一位在读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向我推荐了蔡崇达的《皮囊》，当时直接想到的就是那句网络流行语：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待放假，迫不及待地读了一遍，我深感思考已久的问题有了答案，有了更为生动具体的生活化解答，也就更清楚地认识了自己的生活面貌。

这本连同两篇序言也不过16篇的散文集，是《中国新闻周刊》前执行主编、新生代媒体人蔡崇达的生活随笔，也是一本“认心又认人”的书。本着对故乡亲人的情感，作者用一种客观、细致、冷静的书写方式，讲述了一系列深入生活深处的故事，体现了福建一个渔业小镇上的风土人情和时代变迁，在这些温情而又残酷的故事中——向我们解开了某些生活的真面目。

书名《皮囊》即第一篇散文的题目，足见这一篇对整本书的意义和价值。文中的阿太（我外婆的母亲）九十九岁了，却牛气得“像块石头，坚硬到什么都伤不了”，“即使看着外婆的躯体即将进入焚化炉，她也只是乜斜着眼，似乎是老人平静地打盹”。生活中也不乏这样的老人，历经岁月磨砺，对一切都超然了，一死生,齐彭殇，见怪不怪；但也有的老人（比如福贵）活了一大把年纪，到头来什么都不是，为老不尊者也是有的。

然而阿太的厉害还在于出言不凡，尽管她没文化，却能教给作者具有启示力量的生活态度：“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如果你整天伺候你这个皮囊，不会有出息的，只有会用肉体的人才能成材”。是的呢，成天将精力和时间用到美容化妆的人，终究敌不过岁月的风尘。正因此，每次遇到挫折，“我”总是请假往老家跑——“就是去和阿太坐一个下午”。身边有这样一位能化一切苦难于无形的老人，大概谁都愿意求助吧。

娓娓道来的文字，不动声色的对话，点点滴滴的生活，汇成了一条生命的河流，河中流淌着浓浓的情和深深的爱，自然也构成了本书的主要文字特色。

在《母亲的房子》一文中，作者写母亲想要建一座房子，一座四楼的房子，母亲认为“这附近没有人建到四楼，我们建到了，就真的站起来了”。为了房子，她甘做苦工，捡菜叶，拒绝所有人的同情，哪怕明知这座房子不久后会被拆毁，只是为了“这一辈子，都有家可归”。这样的母亲注定是劳苦的，也是坚强的，根本上还在于母亲有种生命寄托，尽管这寄托并不被理解。在随后的《残疾》里便不难读出。父亲从健壮的汉子突然脑溢血，一度悲观失望，但与死神擦身而过的他，回家后坚信可以通过锻炼恢复正常。于是一次次尝试着出去锻炼，恶劣的天气却让他遍体鳞伤，母亲和一家人则极力营造假象，每天做好一日三餐等待他锻炼归来。但谎言终归是谎言，它终于在一个台风天被戳穿了，父亲退生为孩童，最终怀着厌弃、爱、不忍、挂念和怜惜离去。

因为害怕父亲死后不能享福，母亲求告神灵找到了做工赎罪之法，这才觉得心安……虽然也有过拿老鼠药一死了之的念头，但是她更愿意坚强地活下去，因为活下去才能看到更多的希望，创造更多的可能，才能再照顾孩子。直到最后，作者才明白，那是房子，更是父亲与母亲的爱情承诺与见证。因为“家不仅仅是一个房子、几个建筑物，家，就是这片和我血脉相连、亲人一样的土地。”找到心灵家园，才能让皮囊和灵魂拥有休憩之地。

就在这个艰难的生活磨砺中，作者长大了，内心一天天被父母的生命执着照亮。正因此，在书中母亲和父亲是蔡崇达用笔最多也是悔恨最深的文字，笔触惊心，动人心弦。

父亲走了，母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新的一家之主身上，于是我们读到了作者生命中更多的人和事。

邻居那个“天才文展”从小就有远大目标，并为此付出了所有心力，结果却挣脱不了从小镇来的乡土自卑和兔唇带来的嘲笑；同学“厚朴”带着一股拼劲去释放世界带给的束缚，殊不知叛逆是要付出代价的，最终不得不回到自己生活的小山村，过早离世；玩伴香港阿小和故乡阿小，留长发、扎耳孔的幻想只能屈从于现实，飙车的古惑仔终究成了和父辈一样的挣扎身影……

阅读这些人这些事，能分明感觉到一种刻骨铭心的深情，诚如李敬泽所论：“心醒着的时候，就把皮囊从内部照亮。荒野中就有了许多灯笼，灯和灯由此辨认，心和心、人和人由此辨认。”只因为每一具皮囊的下面都有一颗找寻归宿的灵魂，这就需要我们彼此辨认。一旦超越皮囊这个包袱，我们诚心想念的生命中的人，便能看到生时没弄明白的那些纠结——就像母亲能感知父亲的喜怒哀乐，父亲一定可以时时陪伴母亲；张美丽的孤魂会被家乡收留，她的父母会后悔逼死了女儿；而朋友厚朴和成刚，也一定不会再那么劳累！

“皮囊”一词大约出自元无名氏《蓝采和》第二折：“你敢化些淡虀汤，且把你那皮囊撑。”字面指皮制的袋子，佛教以之借喻人畜的躯体。作者用《皮囊》这个具有指向本质意味的书名，来表达对父母、家乡的缅怀，对朋友命运的关切，同时也试着回答那些我们终究逃避不了的问题，比如生与死，比如怎样活……

有人讲，人生就是不断修正人与自我、人与自然、人与他人（社会）关系的过程，其中，人与自我某种程度上就是灵与肉、皮囊与灵魂的关系。但凡超越平庸史上留名的人，一定是首先战胜自我的人。否则，一个易于屈服内心私欲投降内心魔鬼的人，怎么可能战胜他人战胜世界？可以说，作者笔下的人物多少都拥有一颗有趣的灵魂，尽管他们同样名不见经传！

掩卷沉思，心情难免沉重，却也因此懂得，生而为人谁都无法改变皮囊的衰老，但心灵的丰盈却能让我们如花绽放，愿我们在书中找到灵魂的栖息地，因而更加热爱生活，珍惜路过我们生命的每一个人——因为认识他们，就是认识我们自己；理解他们，才能看清我们皮囊下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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