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所以砚，在于砚有砚的疆域，边界

□俞飞鹏

做砚，绿树村边，花开，雨歇。

反反复复，叨叨，切切。车轱辘般的雨天，热天。车轱辘般的一岁岁一年年。

古人，或这么一砚砚一朝朝，躬身檐下，蕉窗，一路刻来。刻砚于苏州专诸巷的康熙年间的吴门顾二娘如是。我的砚刻的只埋头于池堂画面想着云的下刀飘忽山的凸凹境景的前十年抑或前二十年，是也如斯。

有几年，这么想着刻着，刻刀便不自禁的慢了下来。

早岁学砚，较长一段时日，我和池堂之间，一直对着，执拗着，你不认我我不理你。就一僵直砚边，做做，不时也一下蹦凸，掉落。

砚和我，似一直恒有一河。砚在河的那边，烟波着它的波光翠影。我在河的这边。不知砚堂的何而平铺何是高凸，池是如何一池，何当深凹，何应随风潜入。

想砚，是也有砚的曲水流觞杨柳依依晴天一鹤排云上。

时，夜半醒来，一如的砚，一如的忽而来去，浮出，翻转，烟消。时丢开刻刀，不想刻，在觉得手上砚，太过于依那古旧葫芦。长方也好椭圆也罢，池堂、面貌，盖如是。时，一砚，要刻成何样的烟霞地土，人家阡陌，刻之前便已被命定。时，一砚起始固不一，但是刻刻，再刻刻，砚便完善成了熟悉那一。

便如刻一松树的必要有松皮，必要在一地盘一树结。松皮、树结形势必当如此，何时平刀，何地圆刀处理都有路数，松针必要椭圆的一个个叠错。

曾做砚，只是做。雕什么不都有感而生，次第花开。尝，下刀都无所适，不知所下，无所有是啼笑皆非。面砚石，寂寂，寥寥，木讷木然战兢。刻云龙，刻飞凤，刻竹篱人家听雨，都八股文样。

时，良夜兴起，便坐下，自以为是海阔天空刻一天光透亮。

一段砚，只想凸凹形质，琢其性状。

一段，斤斤于哀其殇，歌其华。

砚所以砚，在于砚有砚的疆域，边界。

刻砚，一时代，一砚人的生长，关乎砚——便及刻砚疆域。

疆域之于砚，说有有，说无际无际。疆域代有不同，不都辽阔。譬如唐，譬如宋，譬是民国，譬如现下。

疆域是时代的，砚的，也是砚手的。

砚手的辽阔，砚的边界线便延展，绵远。刻砚，任方任圆——任巨大肖小，便不会总是局限，拘谨，苟且，都意料中，不意想之外。

许，刻砚，我们都以为砚要某一样才好，也所以，我们都向着某一样去浮刻雕镂。譬如堂要一一这般平铺，池要一一这般深旷，平刀盖要利落，鸭舌必要圆融。做砚，由一般而丰繁，由浅显而入深境，其实不觉中经由的跋山涉水这村那店，我们都在做着一事：扩展疆域。尽管常常——在不断又逐渐扩大的了无边际的砚疆域面前，我们显得分外渺小，形如沧海一粟。

或还许，我们很多年里的很多所谓为，都在为能将砚做进是砚疆域。

疆域，边界，不都在一砚池堂的这一边畔，那一涯角。

疆域是砚的，实也是人的。

做砚，一砚手，能亟亟然然夜以继日，披星戴月，将自己的刻砚疆域，逐级推行到一个都以为是的边界地带，一砚砚，刻，做到不逾界，固也是一本事。不过，时不时的一砚，能在看似凡常中出来点造、刻的超然方外，让一砚虽由人作，宛若天开，让砚是砚又不尽然，此，便也导出来砚——刻的便有气象，一砚的稀珍、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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